呼麦手乌尼:安达是民族的,亦是世界的!
Green BAZAAR特别呈现
“中国审美100人”第一季「栖息与游牧」
EP05.呼麦手乌尼:
安达是民族的,亦是世界的!
2023年夏天,安达组合凭借浓郁的蒙古族风格的音乐在《乐队的夏天》中火热出圈,特别是他们改编的《孤勇者》,既保留了原有的经典旋律,又融入了蒙古族音乐特色,创造了当代民族文化的新流行。
这支来自草原的乐队带来了蒙古族史诗般的恢宏博大,长调民歌的辽阔舒展,马头琴的悠扬深沉,呼麦潮尔的神奇古朴,民歌的鲜活灵动。我们不禁疑惑,这样一支庞大而震撼的蒙古族乐队组合,在乐器、语言、造型上都如此另类,是如何一步步走到今日并一夜成名的?
于是,Green BAZAAR“中国审美100人”前往内蒙古呼和浩特,开始了这次“栖息与游牧”的探访。我们的故事,从安达组合呼麦手乌尼开始。
纪录片《安达组合-从草原到城市》2009年
©️安达组合
安达乐队9名成员:博·那日苏、其其格玛、毕力格巴特尔、乌日根、乌尼、青格乐、赛汗尼亚、阿·乌日根、青格乐图
“安达”,在蒙古语中有“结拜兄弟”“结盟”等含义。
巧合的是,乐队中的那日苏和乌尼,原本就是幼儿园同学 ,在一个“旗县”长大,他们的父辈也是很好的朋友。
后来,他们和乌日根、青格乐先后考入了内蒙古赤峰市艺术学校马头琴专业。毕业后又同在内蒙古歌舞团民乐团里做乐手。从发小到同窗、同事,最后成为乐队队友,“安达”在他们身上体现了最纯正的蒙古族情谊。“大家在一起就像一家人一样。”乌尼感叹道。
蒙古族人似乎天生就有一副好嗓子,儿时的乌尼就很喜欢唱歌。他的妈妈也会唱,就教他一些歌曲。每逢学校有晚会或是活动,乌尼都会登台表演唱歌。
在校期间,乌尼受到一个同学的影响,开始喜欢上摇滚。当时流行的唐朝、黑豹乐队,他都会听。大三时他在学校的网吧里突然听到了Huun huur tu(恒哈图乐队),被里面的传统鼓深深吸引。
内蒙古呼和浩特市
对乌尼来说,毕业后加入乐队似乎是顺理成章的事。
在校期间,他练习打击乐,也参加一些乐队的演出,在里面打架子鼓。他的性格偏安静,但遇到投缘的人总会有聊不完的话题。每每提及音乐和舞台表演,乌尼总是按捺不住兴奋的神情,似乎他天生就属于乐队和舞台。
在歌舞团期间,那日苏、乌尼、青格勒、赛罕尼亚和乌日根一起参加了呼麦的短期培训。当时有一个节目汇演的环节,按照以往的惯例,他们基本都是以独奏曲、合奏或者乐团形式演奏纯乐器。但教授呼麦的敖都苏荣老师帮助他们编排了曲目,有蒙古族传统乐器和呼麦以及人声演唱。
呼麦的加入,让音乐变得丰富,也增加了他们对音乐的新理解,更让他们找到了组乐队的感觉。
那是2003年,按照敖都苏荣老师编排的形式,安达组合形成了7人的乐队雏形,自此一路走来。这期间,有人离队改行,也有新人不断加入。有7人是最初的乐队成员,最晚加入的成员也已有10年时间。
如今,乐队的9名成员——博·那日苏、其其格玛、毕力格巴特尔、乌日根、乌尼、青格乐、赛汗尼亚、阿·乌日根和青格乐图,都是当今蒙古族马头琴、长调、呼麦、冒顿潮尔、蒙古族打击乐等艺术领域中的青年一代代表人物。
怀揣着对民族音乐的热爱,他们用艺术与技艺不断精炼这支蒙古族音乐天团。
纪录片《安达组合-从草原到城市》2009年
©️安达组合
“蒙古族音乐有三宝,长调呼麦马头琴”,这是流传在蒙古族的一句俗语。
这三者构成了蒙古族音乐的基石,也同属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呼麦的历史可以追溯到匈奴时期,蒙古高原的先民在狩猎和游牧中,虔诚地模仿大自然和动物的声音,这是呼麦的雏形,也是祖先和大自然、动物之间的沟通方式。
纪录片《安达组合-从草原到城市》2009年
©️安达组合
乌尼介绍道:“呼麦以前并不是舞台表演的类型,更多时候是唱给自己或者自然听的,比如在草原放牧的时候。”
呼麦有两种演唱风格,一个是蒙古呼麦,一个是图瓦呼麦。这两种都是游牧民族的演唱风格。
“每个人的嗓音条件不一样,音色音量都不同,悟性和关注点也不同,需要花一些时间练习。哪怕一个普通人也可以从零开始学,不是蒙古族也没关系。”
乌尼清楚地记得老师的话:“身体就像一个乐器、一个共鸣箱,口腔和舌头就像键盘。”
呼麦的共鸣腔体有时是在胸腔,有时是在喉咙声带,但声音都是从嗓子发出来的。根据不同的旋律,声带时而打开、时而闭合,这在训练当中已经形成了肌肉记忆。练习呼麦的第一步就是练气息,气息在丹田的实践。
“把身体当成一个气球,把气全部吸进去。发声时就像抓住气球的口,慢慢地吐气,让声音发出来。这是一种挤压喉咙的感觉,需要肌肉不断去适应。第一个星期练习时,嗓子会变得哑痒。因为声带的肌肉一直处于颤动的状态,这是很正常的。”乌尼阐释着自己的理解。
经过一段时间的学习和苦练,乌尼认为:“呼麦既像声乐,也像器乐,它是一种可以完整表达内心的音乐形式。一个好的呼麦手可以通过它来传递情感,并打动观众。”
每天,乌尼都会集中精力练习一个小时呼麦。他会给自己设定一些计划,比如先练习基本功,再练习演出的内容,最后根据近期的学习内容安排即兴练习。如果三天不练习,肌肉就会回到原来的位置。再次开始时,嗓子就会发痒发疼,因此,一个呼麦手每天都要保持一定的练习量。
“能够唱呼麦,我感到很幸运,因为在内蒙古地区已经很少有人唱了。”乌尼常常回忆起刚学呼麦的日子,并拾起那时的练习曲目。随着年岁阅历的增长,他似乎更能感知传统民歌的生命力,以及其中蕴含的丰富含义。
“现在返回去看,似乎更喜欢传统的东西,感觉绕了一个圈。”
乌尼感慨着与呼麦相伴的日子,在这个过程中,他思考什么是自己真正喜欢的音乐,以及它的价值体现。20岁时,乌尼在迷恋摇滚的时期接触到了呼麦,但那时的他似乎只学会了基础的演唱技法。在不惑之年,他能从以往经验中获取传统的精髓,并希望把这些应用在乐队的表演中。
安达组合在安达班的教室进行排练
经过学习后的磨合期和探索期,乐队逐渐成熟起来,每个人都形成了自己的风格。在排练和演出的过程中,根据每个人的嗓音条件,安排更适合的旋律,慢慢地形成了目前的演出形式。
安达组合·阿·乌日根
安达组合·赛罕尼亚
安达不是专门唱呼麦的乐队,他们会结合器乐和声乐部分,将呼麦当成一种音色。那日苏擅长低音呼麦,乌尼擅长高音呼麦。根据曲目的需求,他们将不同呼麦融入到合适的旋律中编排。从这个角度来说,呼麦可以和任何一种音乐形式结合。
安达组合·青格乐
乐队的大部分成员都具有作曲、编曲能力,大家会根据他们的创作进行演奏、演唱,或者在传统民歌的基础上进行改编创作。
一首曲子会经过多年的排演不断调整、打磨,对曲目进行升级、完善。对于常规的演出,他们强调彼此之间的配合,除非现场有偶尔的失误,会用即兴的方式去弥补,但这种即兴也是在大框架之下去做微小的表现。
安达组合·毕力格巴特尔
安达组合·其其格玛
传统是安达组合的根基,比如民歌、长调。但他们没有按照牧区传统民间艺人的形式,而是融入了现代人接受的音乐元素,比如摇滚、爵士。在演唱技巧上,他们唱的呼麦和传统没有任何区别,但是会在曲子中加入创新的说唱呼麦。
乐队的每个成员平时也会学新的乐器,比如吉他,这些现代音乐的技巧和形式也会对他们的创作产生影响。
安达组合·青格乐图
安达组合·乌日根
2010年,安达组合录制了第一张专辑,收录了12首曲目。过了五六年后,当时的曲目已经在结构上发生了很大改变。疫情前,他们原本计划在英国录制第三张专辑,但总是觉得不够成熟。现在他们准备重新策划录专辑的事情。
“我们并不是一个高产的乐队,总是希望把一首曲子演到非常成熟的状态,再去做专辑,对自己一直比较苛刻。”乌尼解释道。但怎样才是成熟的状态,他们也很难定义。“而且听CD也不能完全感受到安达的魅力,最好的方式还是听现场,每个人会有不同的理解和感受。”
2003年至今,安达伴随着国际巡演不断蜕变。这期间,英国经纪人Tim起到了关键性的作用。
2007年,电影制片人Tim在一场上海的演出中结识了安达。随后,Tim和安达一起来到了内蒙古,在相处的10多天里,他们成为了好朋友。Tim把安达的作品发给了一位美国朋友,受到了高度赞美。
后来,安达参加了中国文化部与美国中西部艺术联盟的艺术交流推广项目,自此开启了他们长达10余年的海外巡演。
安达组合和Tim一家的合影
安达组合在海外巡演的现场
回忆第一次海外演出的经历,乌尼笑着说:“我们每个人穿得像王爷一样隆重!”Tim认为这样会让大家的注意力转移到服装上,还是应该以音乐为主。
慢慢地,他们让演出服饰尽量生活化,但依然保留蒙古族的民俗特色,有的人只戴一顶帽子,有的人只穿一件马甲,有的人只穿一双靴子,只有男女主唱会穿得正式一些。
Tim的妻子Sophie还是灯光师,每次演出都是她帮忙现场调试。他们和安达在一起如家人般亲密,后来Tim和Sophie的女儿也取名“安达”。
“国外的观众特别热情,他们很快就会被我们的音乐带进去。”乌尼特别享受每次巡演,
“音乐有时候是相通的,语言表达不出来的东西可以用音乐表达,大家很自然地就可以玩在一起。”
纪录片《安达组合-从草原到城市》2009年
©️安达组合
美国是安达巡演最多的国家,他们几乎走遍了所有的州。印象最深的一次,是安达在美国的一个雪山附近演奏呼麦。虽然是个陌生的环境,但广阔壮美的自然环境,与呼麦传递出的氛围和情绪很好地融合在一起。
安达的海外演出是从文化交流开始的,欧美文化对异域风格的音乐有很大包容度和接受度。后来才有了商业巡演,以及Tim推荐的海外知名音乐节上的演出。为了更好地推广蒙古族音乐,让更多人理解这种文化和音乐形式,安达摸索出一种工作坊和演出结合的形式。
在演出之前,他们先安排一天Workshop,为音乐学院的学生或者大众爱好者们讲解蒙古族文化和音乐,以及长调、马头琴和呼麦的背景知识,并展示一些经典曲目,然后在周五或者周末的晚上再进行正式演出。
经过这些潜移默化的学习,观众再听现场时会有更深刻的理解和感受。
2016年,内蒙古艺术学院成立了“安达班”,这是在民族音乐传承班的基础上形成的“创新班”,安达的9名成员都是这里的特聘教师。安达风格是他们多年摸索的结果,他们希望把这些经验和思考分享给年轻人,让更多年轻人热爱并了解民族音乐。
乌尼每周会集中两天时间教学,除了本科生的课程,他也会带研究生。考入安达班的学生大部分都是呼麦专业,一二年级会集中在基础训练部分,乌尼会演示图瓦经典乐队的曲目,分析如何运用呼麦的技巧。
高年级以后,开始训练学生编曲创作。老师会帮助他们设定好曲子的框架,然后让他们即兴发挥细小的部分。既有传统的精髓,也有创作的灵活性。
此外,安达也会教授附属的专业能力,这些合作课程是安达班最大的特点。不同的老师教授不同的专业,比如民乐合作、气息、马头琴、长调、民歌、编曲等。
乌尼认为:“他们的起点比我们要高很多。这些基本技能解决后,毕业后才有机会去深造。”
目前每个安达班里都有乐队组合,他们有自己的名字,还会参加各种实践性的演出。一个乐队大概需要四五年的磨合期,按照这样的节奏发展,毕业后就可以单独演出了。
令乌尼印象深刻的,是一个叫巴日哈萨瓦德的学生。入学时,每个学生都要唱一首歌,这样安达会了解每个人的基础情况。巴日哈萨瓦德从小在牧区长大,不仅有天赋,还会用心去唱,声音单纯而质朴。
安达班的学生在上呼麦课
“我一直羡慕从小在牧区长大的孩子。”乌尼聊起大哥毕力格巴特尔的成长经历,“20岁前,大哥一直生活在牧区,没有接受过正统的声乐学习,他的唱法都是跟牧区的歌唱者或者家人们学的,唱出来的感觉和我们接受学院派训练的不太一样,很微妙。”
直到现在,大哥还延续着牧区人的性格和生活方式。
乌尼、乌日根在大哥毕力格巴特尔家中吃饭
“牧区的孩子羡慕城里的孩子,可城里的孩子也会羡慕牧区的孩子。过往的经历都无法复制,年少时体会的那种东西,是现在永远感受不到的。”
乌尼向往的,正是驰骋在马背上的牧民们,自由、原生的唱歌状态。这些经历会自然而然地流露在歌声中。
平日里,乌尼会安排好演出和教学活动,其他时间他喜欢独处,或者去他和妻子一起开的布里亚特餐厅。
乌尼的爱人是布里亚特人,他清晰地记得第一次去爱人家里时,被那种温馨的氛围所打动。
于是,他们决定把布里亚特文化带到呼和浩特。餐厅设计是乌尼和设计师朋友一起规划的,乌尼的爱人则把控菜品。餐厅开业后,这里也成为了安达的据点,大家经常来这里开会聊天,乐队的朋友以及外地来的乐队也会在这里相聚。
赛罕尼亚、乌日根在乌尼的餐厅小酌
参加《乐队的夏天》对安达来说是一个新的挑战。他们以往更擅长在剧院里演出,因为乐器都是偏向原声的不插电感觉。
这次乐夏综艺现场,当金少刚老师第一次给他们调音时,“我们都感觉飞起来了,特别享受!”九个人一起上台会产生较长的声压,但是经过现场的几次演出,安达也慢慢适应了。
乐夏之后,他们获得了更多的演出机会,也可以在不同场合游刃有余地调整曲目,在传统蒙古族音乐中融入摇滚、电音、打击乐等现代流行音乐元素,丰富现场的冲击力和表现力。但安达永远会追随内心的热爱,表演他们自己喜欢的音乐,找到自己最舒服的节奏,而不是迎合大众的喜好。
这一群“背着传统乐器的当代人”,身上肩负着传承民族音乐的责任与使命。安达是民族的,亦是世界的。他们坚定地发展着安达风格,融传统与现代、民族与世界于一体,让更多人了解安达的音乐世界。
也许有一天,他们不会再是“孤勇者”。
出品
芭莎文化艺术部
Green Bazaar Lab
总编辑:沙小荔
出品人:董云燕|监制:徐宁
撰文:林楠|摄影:周平浪
编辑:Guannan Liu|设计:张晓晨|助理编辑:肖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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