鸟山明：更想看让人一边大笑一边觉得这个人是傻瓜的作品

鸟山明去世，大概是我们第一次经历陪着我们所有人成长的漫画家离去。

手冢治虫是 1989 年去世的，藤子F不二雄是 1996 年去世的，都是前互联网时期。在这之后，花开花落，花落花开，漫画家们生生不息，偶尔有三浦健太郎病逝或芦原妃名子自杀的消息，但总体来说和大众无关——但鸟山明不一样，他的《阿拉蕾》和《龙珠》是全世界最具影响力的漫画，他是手冢之后对漫画这种内容形态进行升级的最重要的创作者，绝对的一代宗师。

日本漫画的创作源流，是手冢治虫。手冢学习的则是迪士尼，他去电影院连看了 120 遍《小鹿斑比》，把每个分镜印在脑子里，从此之后，日本漫画有了自己的镜头语言。

这之后约三十年，漫画家们涉猎题材越来越广，画风越来越多样化，镜头语言的运用越来越大胆娴熟。但始终有一个瓶颈：画面是静态的，缺乏动感。以鸟山明同时期的最著名的漫画家车田正美、原哲夫这两位为例：战斗时，角色几乎都是静态摆一个帅气的姿势，然后对手在下一格分镜里做出受伤的姿势。

鸟山明是无意间改变这一切的。

1984 年，他画的《阿拉蕾》已经红遍日本。住在爱知乡下，平时爱养猫养狗拼装玩具的鸟山明并不是很珍惜这成功——1983 年他的个人所得税是 9698 万日元（别信网上说6亿多日元那个版本），相当于当时的 80 万人民币，在日本名人里排第 11 名，绝对挣够了！——他只想停掉这个日进斗金的连载。

《阿拉蕾》文库版第一卷 1995.7.23

虽然性格谦退，但他终归是昭和一代人，吃苦耐劳、服从要求的底色是在的。在编辑的要求下，他还是启动了自己的新连载《龙珠》。

今天几乎所有人公认《龙珠》是日本漫画史上最成功、最赚钱的作品，但连载之初，它的人气有点低迷，掉到了它所连载的《少年Jump》杂志排名的十名开外。《少年Jump》是日本最成功也最卷的杂志，每期做读者问卷排行榜，排名靠后的作品，无论作者多大牌都会被腰斩。

《龙珠》原版漫画第一卷 1985.9.15

鸟山明的编辑鸟岛和彦说，那段时间他每天都跟鸟山明通电话，讨论该怎么办。电话里聊到一个琐事：鸟山明画画时，身后总是开着电视，放录像带，听到自己有兴趣的段落，他就回身去看两眼。鸟岛问：你最近都看什么啊？鸟山明说：成龙，看了几十遍。

从这个对话开始，鸟山明和鸟岛商量出来一个方案：不像传统一样凹造型，嘴里大喊一些很中二的必杀技名字了，改用成龙式的功夫，让画面动起来。

这话说起来容易，也真得亏鸟山明是个画画天才，他真的画出了这种行云流水、拳拳到肉、亦庄亦谐的感觉。

之后就是历史了。《龙珠》很快重返 Jump 排名榜首，直到鸟山明又用很多年费了很大力气终于成功游说编辑部停掉连载。他从此功成身退，不再做长篇连载，继续住在乡下，据说养了许多猫狗鸟和乌龟。

当然，一部集大成漫画的成功，不会只因为画面创新。《龙珠》是那种，时隔 30 年看，依然堪称完美的作品。有太多东西可以夸，比如鸟山明的故事极其流畅，绝不啰嗦，这种品质在商业作品连载中其实很少见；比如鸟山明极其擅长画机械和动物，他画面中的很多细节让人赞叹有趣且神乎其技；比如鸟山明笔下的角色都很天真单纯，一个人看的作品越多，在社会上摸爬滚打越多，越知道这些有赤子之心的角色何其珍贵。甚至，鸟山明所开创的极富动感的画面，虽然广受模仿，但没有任何作品敢说自己达到了媲美《龙珠》的程度，他的技艺说是失传了也不算夸张。

2019 年《少年 Jump》创刊 50 周年之际，邀请鸟山明和井上雄彦做了一次罕见的对谈，提问者问鸟山明对今天的漫画家有什么期许，鸟山明的回答大概是：现在的漫画家画的都太好了，我更想看到那种，让人看的时候一边大笑一边觉得这个人是傻瓜吧的作品。

熟悉鸟山明的读者都知道，他自己就是这样一个傻瓜。

但只有这样的傻瓜，才能成为不世出天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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