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花7年研究北京精英家庭:他们如何复制阶层?
责编:陈子文
顶尖大学的学生为什么很多来自于有钱家庭?
以谷爱凌为代表的新生代中国精英为何集体崭露头角?
2012年到2019年,
中国台湾的青年社会学家姜以琳,
用7年时间追踪了北京顶尖中学的28位学生,
涵盖他们的中学、大学、职场三个阶段。
他们全部来自高收入、高学历的精英家庭,
28人里,有近一半考进了清华北大复旦,
其他人则被美国常春藤、牛津剑桥等
世界顶尖大学录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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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以琳现任上海 纽约大学社会学助理教授,
韩剧《天空之城》讲述了精英家庭的父母如何送子女进名校的故事
在职场上大获成功。
自己要付出多少的努力,才可以打好这一局。”
“大学毕业前收到哈佛、沃顿商学院offer”、“就业后起薪十万美元”……当国内的大学应届生还在为找到一份工作苦苦挣扎,毕业于顶尖大学、出身精英家庭的学生们已经顺利地跻身西方社会的中上层。
这些故事出自姜以琳在《学神》中的研究案例。2011年,还在宾夕法尼亚大学读博的姜以琳,读到了美国社会学家Shamus Khan的著作《特权:理解美国精英》,书里精英高中的学生用文化资本巩固自己的圈子、区分非我族群,让她产生强烈共鸣。
姜以琳同时想要知道,在东亚,精英的培养过程是怎样的?但她发现当时学术界几乎没有东亚的案例,于是决定自己来做一手的田野调查。
追踪的28位学生都来自于富裕阶层。他们的家庭收入是全中国城镇的前10%,中位数是前10%的至少两倍以上。父母们不乏清华北大的校友,还有留学生、博士。对于大学文凭比例仅为2%的60后来说,绝对算得上千里挑一。
姜以琳的调查中,家庭给予的全方位支持,才让这些孩子有了“追求卓越”的可能。
如今,他们分布在世界各国的顶尖行业,华尔街、硅谷、顶尖制造业。“他们在一个国家出生,到另一个国家接受教育,去第三个国家工作,最后在第四个国家养老”,他们坐拥各国顶级资源,并从跨国流动中持续地汲取红利。
以下是姜以琳的自述:
越是金字塔顶端的人,越容易对人群进行细分。
最高高在上的就是学神,看起来没在念书但就是成绩很优秀;学霸成绩和学神差不多,但每天都在努力,临考前要开夜车;学渣就是成绩不怎么好,也看起来没在读书的;学弱在食物链的最底层,虽然很努力地学习,但成绩还是不太好。
这里引入了一个“可感知的努力程度”(perceived diligence),俗称松弛感。
身体上的松弛感也是精英区分你我的一种方式。因为它是从小培养出来的,是一种经验的堆垒,比较难后天学到。你需要见过很多的世面、去过很多的地方、见过很多不同的人,才能松弛。举个例子,有谁见到国家元首或者校长是不紧张的?当然就是常常见到他们的人,对吧?
有趣的是,我在田野中没怎么发现偷着学习的学神,倒是很多学渣会偷着做题、不想让别人发现。我形容这是一种天鹅策略,表面上优雅滑行,实际上在拼命划水。
电影《垫底辣妹》中,“学渣”在课上偷读小说
如果你很用功却成绩不好,其他人只会觉得“你很笨”、“脑子不好”,归结于基因,但他/她可能只是暂时没有得到结果,或者不适合这条路径。
《小舍得》里,宋佳饰演的妈妈十分关注女儿的心理健康
我调研的父母里,他们习惯性说自己“什么都没有做”——自己没法替孩子考试、再有钱也买不到清华、北大的录取通知书。但其实,他们付出的可太多了,从心理咨询到课业辅导,再到孩子的生活起居,规划孩子每天的时间安排,精细到每5分钟、每10分钟。
精英父母往往是很擅于谋略的。他们看得到10步以外的距离,知道怎么做可以一步到位,怎么做最有效率;他们知道怎么做能让小孩容易接受,也最皆大欢喜;他们懂得在社交关系里应对进退,能够榨取到别人不想告诉你的独家信息。
注:b为“三好学生”,于2015年被废除
当时,有一位名叫浴朗的女生意外在奥赛中发挥失常,失去清华的保送资格。她的妈妈很快跟学校的奥数老师建立了密切的联系,最后打探得知,如果送女儿参加北大举办的一个奥数冬令营,就有机会获得60分的高考加分。后来,浴朗成功考入了清华大学。
这位母亲有很强的危机管理意识,她知道老师身上有隐藏版的讯息,懂得如何靠关系网去获取这些内部消息。
上海街头,等待孩子放学的家长
受到家庭潜移默化的影响,这些学生很早就知道怎么和“掌权者”培养关系。他们会搞清楚老师可以接受什么、不能接受什么,知道怎么跟老师聊天,逢年过节要怎么做,怎么送礼能够表达心意但又不像是刻意的“巴结”,这种拿捏上下级关系的能力,之后到职场上不也是一样吗?
精英父母给孩子的经济支持也是让他们成功的关键。有一个学生因为SAT考试成绩不够理想,一年之内往返新加坡5次,其中包括机票、酒店、报名费,就是为了能让孩子能在分数上更高一点。
有些人失败了是没有办法再站起来的,但资源多一点的人,失败了是可以重新站起来的。
复旦大学校园
精英群体中,常常会看到一种“我配得”的心态,就是“我够好”、“我值得”,这和东亚语境下,人们普遍的“不配得感”形成了反差。
他们在成长过程之中遇到什么需求,只要表达了,就会有人来帮忙。久而久之,就形成了一种“理所应当”的心态。
有一个叫Tracy的学生,为了申请美国顶尖的大学,她和咨询师把申请论文、自我介绍改了五六轮才终于敲定。结果最后离申请截止时间一个小时,Tracy又想修改一遍,当时已经半夜,但她还是立刻打电话给咨询师,让对方从床上爬起来帮她再过一遍,半小时内给她反馈。
Tony从没考虑过这样的时间安排并不合理,作为一个从小就万众瞩目的明星学生,他觉得所有人都应该按时赴约,哪怕有人还要专程坐火车赶来,他甚至无法想象有人会拒绝他的生日邀约。
精英们相信自己靠“天分”和“实力”赢得了一切
精英们觉得自己所拥有的一切是靠实力得来的,而且喜欢把自己的成绩归功于“天分”。天分这两个字非常地模糊,它把家庭背景、学习习惯等后天的因素,也全都浓缩其中。这种天赋说,合理化了他们从家庭传承来的优势、抹平了不同人之间的资源差异,让一切的分化看上去合情合理。
精英“天经地义”的态度也是全社会默许的结果。这些年,媒体上经常会渲染一些超级精英的成功故事,比如谷爱凌,近期大火的“天才少女”郭文景,媒体报道他们的“努力”与“天资”,但翻看他们的出身和履历,其实对大众来说并没什么借鉴意义。
我做精英研究,经常会与失望为伍,但我仍旧觉得研究精英们是一件很重要的的事情。
注:为保护隐私,《学神》中的受访者皆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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