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真相时代”——莫斯科音乐厅恐袭的黑手

截至本文写作时，莫斯科音乐厅恐怖袭击已导致至少137人死亡，180人受伤。

除了主流媒体的报道外，我没有任何额外情报，只是做一些简单的分析和推演。                    

1.这个事情对俄罗斯人的心理有没有影响呢？          

有人问，这样的恐怖袭击，对俄罗斯人的心理会不会有影响？包括对普京政府的看法，是否认为政府没有很好的保护市民呢？还有，俄罗斯国内把这个事情与乌克兰联系，会不会改变他们对俄乌冲突的看法呢？          

我个人的理解，从大的方向来看，这类恐怖袭击虽然很可怕，但对俄罗斯人的影响是有限的。为什么呢？因为他们是“战斗的民族”，对这类事情的“耐受度”比较高，超出一般的社会。这种袭击只会让他们“越战越勇”。在这方面，俄罗斯并不是唯一的，其实和美国比较相似。美、俄都属于“战斗的民族”，对他们采用恐怖暴力的方式，只会遭到更加暴力的反制。          

而看历史，发生在俄罗斯本土的恐怖袭击非常多，基本上每几年就有一个大的，死伤比较多的包括：          

——2017年圣彼得地铁爆炸案，死16人，伤64人；

——2015年科加雷姆航空9268号班机空难（炸弹炸毁），飞机由埃及飞往圣彼得堡，死224人；    

——2013年伏尔加格勒爆炸事件，死32人，伤85人；

——2013年伏尔加格勒公共汽车爆炸事件，死8人，伤36人；

——2011年多莫杰多沃国际机场炸弹袭击事件，死37人，伤173人；

——2010年莫斯科地铁连环爆炸事件，死40人，伤102人；

——2006年莫斯科市场爆炸案，死13人，伤47人；

——2002年莫斯科歌剧院胁持事件，死132人，伤超过700人。          

以上恐怖袭击涉及飞机被炸，地铁/公共交通被炸，剧院和市场被袭，大多发生在莫斯科和圣彼得堡，死伤都十分惨重,肇事者绝大多数都是伊斯兰主义者（包括极端组织及车臣分裂组织）。俄罗斯人当然不希望经历这样的恐怖袭击，但这些袭击已经成为他们生活的一部分。          

所以我们很可能会看到，莫斯科音乐厅袭击后不久，人们就会恢复正常生活。同时，大多数民众会更加坚定的支持政府打击极端伊斯兰、分裂主义以及在俄乌冲突上的立场。          

2.是ISIS干的么？ISIS为什么要攻击俄罗斯呢？                    

有许多人第一反应认为伊斯兰极端组织是不是首先应该攻击美国、以色列之类的国家，为什么选择俄罗斯，并以此怀疑这次袭击和乌克兰是不是有关系，毕竟现在俄罗斯面临的最大冲突发生在俄乌之间。

实际上，ISIS一直视俄罗斯为最主要的敌人，理由很多，包括俄罗斯当年在叙利亚摧毁了ISIS的主要基地，维持了阿萨德总统的统治地位；对车臣分裂主义者的两次战争，以及苏联时期入侵阿富汗。          

ISIS经常恐怖袭击俄罗斯，例如前述的2015年科加雷姆航空9268号班机空难，及2017年圣彼得地铁爆炸案。这些是大的恐怖袭击。小的案子就更多了。例如2019年的几次袭击:          

——3月13日，两名肇事者在Shpakovsky地区受到质询时，使用自动武器和手榴弹袭击了联邦安全局（FSB）官员。交火中，两名肇事者都被击毙。俄罗斯当局随后报告，这两个肇事者与ISIS关联，正在准备进行恐怖袭击；

——4月8日，ISIS在莫斯科附近的Kolomna市制造爆炸，但袭击没有造成任何伤亡；

——7月1日，ISIS声称对车臣共和国某检查站的警察遇袭事件负责，该警察被刺死。袭击者被击毙。          

这类大大小小的案子很多，可以看到，ISIS经常在俄罗斯发动恐怖攻击。          

有人问，为什么ISIS在这个时点袭击俄罗斯呢？潜台词说，现在是俄乌冲突，难道乌克兰没有嫌疑么？我的看法是：          

第一，ISIS一直视俄罗斯为敌人，长期酝酿及实施对俄罗斯的恐怖袭击。同时，ISIS已经声称对恐怖袭击负责，纵观历史，当ISIS声称自己负责时，一般都是真的，很少凭空捏造。所以，实施者主要应该就是ISIS；

第二，ISIS攻击俄罗斯，是建立自己的计划、议程、目标之上的，和俄乌冲突并没有直接关系。ISIS更不会因为俄罗斯陷入另一场战争而要暂时性对俄罗斯收手，不存在这个逻辑。而且，ISIS很有可能认为现在是俄罗斯相对比较薄弱的时点；    

第三，“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如果ISIS能够获得任何来自乌克兰方面的援助（包括情报，包括提供逃跑路线），那当然更好，何乐而不为，因此，ISIS组织的具体谋事人有可能和乌克兰有某些联系，但未必是与乌克兰政府/官方的联系。          

综上，可以判断出来，恐怖袭击就是ISIS干的，但不能排除乌克兰的作用。说有乌克兰的参与，不代表否认ISIS的角色。两者可以共存。                              

3.乌克兰参与了么？不能排除。          

现在有一个情况就是西方政府和主流媒体咬死是ISIS干的，但俄罗斯政府和坊间却将问题指向乌克兰，认为乌克兰在其中有角色。当然乌克兰严辞否认这一点。有的人认为俄罗斯政府是在转移矛盾：明明是ISIS干的，却指责乌克兰。我的理解：现在如果去莫斯科街头对市民访谈，很多人会说这个事情和乌克兰是有关系的——我看到确实也有媒体这么做了。这条就很重要：需知，俄罗斯是长期受到ISIS攻击的，人们熟悉ISIS的存在，受到ISIS恐怖袭击也不是一件新鲜事物，之所以能形成这种看法，应该是有一些依据和线索的，符合他们的直觉，不能简单地说成是舆论引导所致。          

一些小的地方是容易引起怀疑的，譬如一般来说，ISIS恐怖袭击后，攻击者都会死在现场，不会逃离。这次他们则是逃离现场，据俄罗斯政府说，还打算借道乌克兰。这就在作案手法上有一些不一样了。

我个人的理解，ISIS肯定是希望攻击俄罗斯的，如果能够得到乌克兰方面任何的资助，包括情报，包括装备，包括逃生，都会乐得接受。“乌克兰方面”不一定是国家政府，也可以是民间，任何乌克兰抵抗组织或团体都可以。甚至乌克兰政府如果要掺和的话，也要找一个能够充分隔离、与政府没有牵扯的单位，“干黑活儿”。那他们的动机是什么呢？动机很简单，不一定指望在俄乌冲突中翻盘，而就是打击报复俄罗斯，让俄罗斯人难受。并且即便俄乌冲突结束了，长期来看，俄罗斯将一直面临乌克兰民族主义者恐怖袭击的风险。 

所以，乌克兰人是有参与的动机的。至于乌克兰政府有没有可能参与呢？泽连斯基矢口否认了。但我的感觉是，泽连斯基话不能信：第一他可以打死不承认，第二他可能确实不知情——是民间团体干的。迄今，乌克兰也矢口否认参与炸掉北溪管道。但他们是在战争中的国家，面对的是生死存亡，做什么事都是有可能的。不能按照和平年代的思维去理解。          

假如恐怖袭击就是ISIS干的，由于俄罗斯一贯被ISIS攻击，除了谴责之外，好像也没啥可说的。俄罗斯会对ISIS展开大规模的打击报复么？似乎并不容易，因为俄罗斯全力铺在俄乌冲突身上，一定希望聚焦。如果这样的话，不几天，老百姓又会恢复正常生活。          

但有了乌克兰因素就不同了，会让国民更加愤慨：居然参加到这种丧心病狂的袭击中来。所以俄罗斯如果发现乌克兰因素，一定会加大强调。这会让国民更加团结、聚焦到俄乌冲突上来。              

俄罗斯、乌克兰都非常擅长舆论战，自从2014年开始就打得不可开交。需知道，这些国家都在战时，只有战时思维，战时行动，我们不能用和平年代的逻辑去理解。                    

4.美国参与了么？不太可能。          

不久之前，美国通过安全部门，提示俄罗斯政府说有这样的恐怖袭击风险，并且给自己的公民发了警告信。有人说，美国提前就知情，会不会在其中也有角色？ 

美国和俄罗斯之间的情报部门是有信息共享的。普京在和Tucker Carlson访谈时也提到了这个问题。ISIS仇视美国和俄罗斯，将两国作为最大的敌人，而且美国的目标优先级是远远超过俄罗斯的：如果在美国搞成这样的恐怖袭击，会被认为是更大的成就。总之，ISIS是美国和俄罗斯共同的敌人，在反对ISIS及伊斯兰极端主义问题上，美俄政府的目标是一致的，情报机构也有互动。同时，美国也很害怕ISIS，意识形态上更是水火不相容。美国对ISIS是躲还来不及，不可能和ISIS合流做事。美国给俄罗斯提供了警示情报，但俄罗斯称这些是美国为了干扰俄罗斯大选所做的“宣传”举动，该如何理解呢？有可能俄罗斯在私下认真对待了，经过排查无果，同时根据自己的政治需求，对外做了宣传辞令（“spin”）；也有可能因为情报是美方提供的，所以置信度在某个环节被打折扣了。具体如何，我们就不得而知了，纯粹是外人瞎猜。          

但无论如何，说美国和ISIS合流，我是不相信的。                        

我们发现冲突里还有一个受益者——以色列。为什么说以色列是受益者呢？因为以色列最希望全球声讨伊斯兰极端主义、恐怖主义，站到以色列反对哈马斯的一边。因此，以色列“乐得”见到其他地方有伊斯兰极端主义的恐怖袭击，这些袭击会增加人们对以色列的同情。（相对应的，伊斯兰主流社会现在最不希望看到的，就是ISIS对平民的无差别恐怖袭击，因为这会继续破坏伊斯兰社会的印象，也不可能有利于争取非伊斯兰教的人群支持巴勒斯坦事业）。          

因为以色列是间接受益的。如果以色列能够受益，那就有动机，如果有动机，那就可能作案。而且俄罗斯也是站在巴勒斯坦这方的呀。那泽连斯基和内塔尼亚胡能不能联合起来策划这个事情呢？他们所要做的，只是推波助澜，稍微利用一下ISIS……          

这就属于“阴谋论”的范畴了。当然，在这个极为混乱的年代，我们不能完全排除这种可能性：比如说，不能排除某一个以色列官员和某个乌克兰官员在某个场合提到了这个想法，结果发生了某种“蝴蝶效应”，最终演变今天的恐怖袭击。如果说有没有这样的可能性？我想还是有可能性的，尽管可能性不高，并且即便有人提到了这个想法，也不一定会演化为辅助实现。          

但这些在今天的信息和舆论环境里已经不重要了：今天信息和舆论的特点是：

——信息来源与分布高度去中心化（不再依赖权威媒体）

——信息内容和质量高度碎片化（短视频、图片、段子）    

——信息传播高度的“茧房化”（不同的人习惯于在自己的“信息生态系统”里获取特定倾向的信息）

——信息质量严重的参差不齐及标准的瓦解（一个随意转发、缺乏置信来源、没有任何举证、充满主观判断或自由心证的分析，也可以被人们与严肃媒体的报道等同看待，被视为真相）。          

结果是，只要你在社交媒体上看到一段两到三分钟的视频分析，向你宣传某一种可能性，可能只是某个猜想，某种理论，某种推演——你就有可能相信它代表真相。而且相关的想法一经传播，植入一个人的脑海，就再也没有反驳、证伪的机会，成为定见，永远挥之不去。          

这是一个脱离了真相，不可能确立真相，只有“相对真相”的“后真相”（post-truth）时代。          

所以，关于莫斯科音乐厅恐怖袭击事件，很可能永远是“罗生门”——人们会根据自己的自由心证、政治立场、心理需要以及直觉，选择不同的“真相”。          

（全文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