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  芦志豪

◎编辑 |  衣戈

韩国医生罢工一个月，事件继续升级，医学院教授们放出终极大招。

韩国全国医学院的教授们排长队递上了辞职信，来自全国16所大学医学院的教授们，怀着“没有教好后辈”的愧疚，在本月25日集体请辞。

面对扩招，韩国医生团体展现出的反抗如此之大，从实习医生到医学院教授，前仆后继，一波接一波，实在令人震惊。

不过，翻看韩国历史，这一幕并不陌生。从民主化运动到反国贸反关税，宁为玉碎不为瓦全，韩国民众对于团体利益的维护，多次上演可以付出生命的代价。

日复一日的运动，也使得韩国形成了独特的“示威”文化。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韩国独特的“示威”文化背后，是地理历史文化交织在一起的产物。

但就像任何过犹不及的教训，在过度维护团体利益的同时，韩国的示威运动也无法避免落入民粹主义的窠臼。

医学院教授加入罢工

在韩国，想要改点什么是真难。

韩国政府的医疗改革刚刚有进展，结果韩国医学院教授也加入罢工队伍了。

3月25日，韩国医生罢工一个月以后，韩国全国医科大学教授协会紧急对策委员会发表声明称：

全国包括汉阳大学、江原大学、建国大学等19所大学的医科大学教授于当天提交辞呈，在完成对负责的患者诊疗后，将离开所属医院和大学，以声援因反对政府扩招计划发起“辞职潮”的医生。

身着白大衣的教授们一边说着“我们未能阻止破裂的局面，深感责任重大，将辞去教授职务，在完成所担任患者的诊疗后即将离开实习医院和所属大学”，“请撤销毫无根据的2000名医学生扩招计划”的话，一边排队进入会场将写好的辞职信放入收集箱。

图片来源：韩联社

面对教授们的施压，韩国政府终于出现了动摇，改变了一直以来的强硬作风。

3月24日，总统尹锡悦就暂停离岗住院实习医生执照的行政处分问题，向国务总理韩德洙嘱咐道，“与党(国民力量党)协调，寻求灵活的处理方案”。

25日，韩国政府召开中央灾难安全对策本部会议，讨论履行总统指示的方案。韩国保健福祉部也计划从26日开始对收到复工令后未返岗的住院实习医生推迟暂停医生执照的处分，算是充分表达了谈判的诚意。

但是其他的都可以聊，2000名的扩招是底线问题，“是解决医疗短缺的必要底线”。

3月26日，韩国保健福祉部第二次官（副部长）朴敏守在记者会上表示，将坚定不移地推进包括扩招在内的医疗改革，“医学院扩招2000人”计划的所有后续措施将截至5月底完成。而3月20日政府公布的2025学年年度扩招2000名医学生的分配方案也会是这种态度的体现。

也是因为这个，教授和政府之间的鸿沟依然难以弥合。

发动罢工的韩国医生协会最近刚刚结束会长换届。原本外界猜想，会长更换后会缓和和政府的对立关系。

结果5个候选人中4个是强硬派不说，而且最终胜出的是韩国儿科医师协会会长林贤泽，前一段时间他刚被政府因涉嫌教唆住院医生集体辞职搜查过住宅，这下是彻底没得聊了。

新会长强硬表示，要掀起新的一轮总罢工。

局势又扑朔迷离了起来，不过民众还算是站在政府这边。

图片来源：韩联社，江原大学医学院悬挂出“谨吊医学教育”的横幅

舆论调查机构韩国盖洛普对1002名韩国成年人进行问卷调查，结果显示，47%的人认为“应该按照韩国政府方案照样推进医学院扩招2000人计划”，41%的人认为“应该围绕扩招规模和时期寻找调解方案”。

敢于硬杠的不只是医生

韩国人是真的难搞，对于维护团体利益这件事，真是可以豁出命。

而在这方面，韩国农民绝对是老大哥。

韩国地少人多，又是完成工业化的国家，农业从业者少，农产品自给率很低，粮食高度依赖进口。

按理来说，韩国离中国这么近，进口中国的粮食刚刚好。当本土产量波动时，进口粮食还能稳定国内粮食的价格。所以怎么想，韩国在粮食进口上应该也是欢迎的态度。

但实际上，韩国政府推行进口粮食非常艰难。因为进口粮食损害了韩国农民的利益，在反对市场开放上，韩国农民非常非常不好惹。

2003年，世界贸易组织WTO第五次部长级会议在墨西哥开会。为了反对全球化，反对国内大米市场开放，1500名韩国农民直接坐飞机杀到墨西哥举行示威活动。

9月10日会议开幕当天，韩国农民李耿海在示威现场掏出匕首直直刺向胸膛。因为伤口在心房深处，在被送往医院后死亡。

李耿海的死激发了韩国农民的情绪，韩国农民举着他的棺椁，在墨西哥大喊着“我们都是李耿海”的口号，引起了极大的反响。

图片来源：网易看客

在异国领土上自杀示威，韩国农民不可谓不刚。只是，更大的还在后头。

2005年12月，“世贸第六次部长级会议”在香港会展中心举行，数千名韩国农民再度杀向香港。

这次，他们身穿统一制服，头戴统一的草帽或工装帽，沿途以密集的韩国鼓点，高歌韩剧《大长今》主题曲，表达对世贸的愤怒。

“韩国农民远征团”有组织有纪律，示威方式文武兼并，花样别出心裁。除了多次冲击警察防线，又是组织人员“集体跳海”，又是在美国驻香港领事馆前削发表示抗议。

游行进行到第三天，千名韩国农民示威者以香港维多利亚公园为起点，五至六人排成一排，以三步一叩拜的游行奇招向示威区前进，吸引大量沿途香港市民围观。

示威的高峰发生在12月17日。为了阻止会议进行，韩国农民发动多次冲击试图突破警方防线进入会议中心。警察则以胡椒喷雾、大型水枪、催泪弹等应对。晚上七时，香港保安局长李少光发表电视讲话，宣布警方即将采取果断行动控制暴力场面。

香港警方在凌晨时间开始清场驱散示威者，并对不愿离开的八百多名韩国农民进行拘捕。多日冲突最终导致137人受伤。

香港警方认为，此次骚乱是自从1967年香港左派组织六七暴动以来，香港人首次目睹有组织、有国际水平的示威动员。

自此一战，韩国农民彻底成名。

韩国农民的努力是有用的。

在农协的带领下，通过数次示威与政府议价，成功对进口农产品征收了极高的关税，维护了国内农民的利益。

以大米为例，韩国政府如今对进口大米征收513%的关税，充分保证了国产大米在市场上的竞争地位，也保证了韩国农民的利润。

只是，本地产量低，进口的关税又高，遇上产量波动，韩国民众就不得不承受高涨的粮食物价了，网上流传的韩国100人民币一个西瓜就是这么来的。

但不管手段是否好看，是否伤害其他团体利益，韩国农民争取到了自己想要的。会闹的孩子有奶吃，某种程度上，韩国人视示威是解决问题的有效方式，示威则成了韩国的“财富密码”。

图片来源：网易看客

环球时报曾经统计过，2019年，韩国人共举行超过9万次各类集会和示威活动。

如果按天算，韩国人平均每天举行的示威超过260次。如此高频率的示威已经打破了单纯叫屈喊冤的概念，成为社会生活的一部分，成为了韩国人的“示威文化”。

铝锅性格

在韩国人的示威现场，时常有非常过激的行为。

2008年，韩美达成开放牛肉市场的协议后，韩国部分媒体立即称其是“屈辱外交”，而在随后对美国疯牛病的担忧中，更是引燃了百万人大示威。

图片来源：新华社

5月25日，示威者李炳烈散发印有“发扬革命精神，共同面对死亡”的传单后，并高喊“打倒政权”的口号自焚身亡。

10天后，又有一名56岁的示威者将装在塑料瓶中的汽油浇在身上自焚。

2001年，为抗议时任日本首相小泉纯一郎将要参拜靖国神社，20名韩国男子身披国旗，集体在曾关押韩国独立运动志士的建筑外集体切断手指来表达抗议。

2013年，在抗议日本设立的“竹岛日”（日韩存在领土争端，韩国称其为独岛）活动上，一名韩国男子选择切腹抗议，幸好被警察及时送到医院，脱离了生命危险。

绝食，断指，自焚，种种极端行为充斥在韩国大大小小的示威活动中。

针对这些极端抗议现象，南方周末曾在《学者谈韩国国民性格:危机感强烈尊崇儒家》一文中询问过在华的韩国知识分子，受访者们给出的共同观点是“我理解”。

北大历史学博士，曾在北京联合大学历史系任职的李元烨将“急性子”命名为“半岛性格”：

朝鲜半岛小，一有风吹草动，马上波及全国，如果发生战争，没有任何回旋余地。

所以，第一战往往就已经是背水一战。面对同样的事态，韩国人的不安与焦虑感比很多国家的人严重得多。

在地缘政治上，韩国作为小国，从日本侵占到朝鲜战争，历史上的种种事件也证明，在大国竞争中也无法自主决定自己的命运，这也更加深了韩国人的危机感。

而历史上的各种危机都告诉韩国人，只有抱团反抗才有生存的希望。

这就形成了韩国人独特的“铝锅性格”——快速受热，一点就着，求毕其功于一役，是韩国人国民生存至今的人生信条，也是韩国国民性格的最好写照。

对外，在日本、美国的关系上，各种议题都会引起韩国民众的轩然大波；对内，任何触动自己团体的利益也会拼命抗争，死不罢休。

在示威的形式上，断指、绝食、自焚，也是对先前抗议者的模仿和致敬。

最早的自焚者是1970年为争取劳工权益的全泰壹，在日后有关议题上韩国人也经常使用这种方式，而断指则可以追溯到朝鲜志士安重根。

1909年刺杀伊藤博文前，安重根截断手指，和同袍盟誓，在太极旗上血书“大韩独立”，这也是为什么2001年抗议小泉纯一郎参观靖国神社的年轻人会选择断指这种方式。

相对没有那么极端的抗议方式则是剃发，这无疑又是受到儒家文化“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的影响。

地理和历史的交织是内因，历史上的烈士事迹和传统文化上的价值影响又构成了表象。

从反对独裁的四·一九运动到争取民主的光州事件，韩国人奠定了自己的示威基础，从反世贸到反朴槿惠的烛光集会，示威又逐渐变成了解决社会问题的方式。

但任何事情都过犹不及，团体利益、民主权利需要维护，但单纯为了维护自身利益而无法提出更有建设性的解决方案，韩国的社会运动也难免避免落入民粹主义的窠臼，维护某些团体的利益危害的还是整个社会的福祉。

前有大学生、农民、工人，现有医生。

无论韩国医学界如何为自己的罢工百般解释，但无法否认的是，这次罢工中最无辜最受害的却是普通的民众患者，

很多患者家属愤怒喊出，“用患者的生命来要挟待遇，这是医生该做的事情吗？”

但无可奈何的是，普通人面对的医疗危机只会继续加深。

一项最新调查显示，韩国即将成为全球老龄化程度最高的国家，韩国70岁以上人口首次超过20至29岁人口，65岁以上老人（占总人口19%）的健康保险诊疗费占比43%。

按照韩国政府预测，到明年韩国的医生队伍缺口将高达1.5万人，而眼下每年增加2000个医学生名额阻力都如此之大。

面对此情此景，只能感慨一句：韩国医生，真的很韩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