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两天,我和家乡的朋友聊天。
朋友无意中说一句:反正我家是女儿,差不多就行了,反正都是要嫁人的。
我一听马上就说:“越是女孩子越是才要努力往上走啊!因为越往上走,环境是越滋养她的,而越往下走,尤其经济不发达的地区,只会把女性当工具啊!"
“越是在不发达地区生女孩,责任反而越重,如果你真想让女儿生活幸福的话。因为越穷的地方,会有好多少只手把女性往下拉。”
“所以张桂梅才真的伟大,她看到了女性在不发达地区的命运,拼命把这些女孩子们往上托举,做了她们原生父母都做不到的事情。”
说巧不巧,就在那个周末 ,我看到了黄灯老师的新书《去家访》,特别感慨,用整一个下午读完。
这本书就像一盏雪亮的探照灯,照亮了学生背后辛勤隐忍的父母,照亮了这群二本学生一路走来那条蜿蜒曲折、满是泥泞的路。书里有很多具体鲜活的学生,但给我印象最深刻、让我最心疼、也最钦佩的,是一个叫张正敏的女孩。女孩子更需要好好读书、好好上进,努力往上走、往大城市走、往经济发达的地方走,因为那里才有尊重她的环境。2015年,张正敏考上黄灯老师所在的广东金融学院。2022年,她硕士毕业,和男友落脚南方,和黄灯老师在同一座城市逐梦。但正敏形容自己的求学过程时,却用了一个狼狈的“爬”字——进入大学前,她成长的每一步都要拼尽全力,每一步都是险棋,充满了未知的风险。如果妈妈没有顶着压力去镇上买房,她就只能和其他越南妈妈生的孩子一样,读完初中就去打工,落入十七八岁嫁人生子的命运。如果妈妈没有颠沛流离、四处打工,面对每年1960元的学费和每月固定的500元生活费,她不可能有机会上高中。被各种偶然因素包裹着,被各种力量拉扯着,拼尽全力,才走出大山,成为繁华城市里,芸芸众生中的普通一员。作为同是一个从小城市走出来、最后在北京安家落户的女性,我深知,一个普通女性的一生,要承受多少往下拉的力量。但是,从来没有谁的一生,像张正敏这般,如此赤裸、粗暴又全面地展示了把女性往下拉的各种力量。父亲在她整个求学过程中一毛不拔,还经常自己或是找亲戚打电话劝她,“女孩子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集齐一切不利因素,可她还是挣脱束缚,挣脱那么多只把她往下拉的手,飞出了那个群山莽莽的小村庄。看完正敏步步惊心的成长和求学过程,我具象地明白了,为什么女性一定要往外走、向上走。身处这种环境中的女性,不会被当成“人”平等对待,而是会被当成资源,“吃”得一点儿不剩。改革开放初期,她向往中国的富饶繁华,想来这里打工。结果,被姐夫的姐姐以打工为名,卖进了比自己老家还偏僻贫穷的广西大山。她想跑,一整个村的人都在后面追,每次逃跑都以失败告终。她定下心来,想要好好抚育儿女长大,可丈夫屡屡拖后腿,什么事都要靠自己。她辛苦打工赚钱,想供女儿上学,却被丈夫视为浪费,被儿子认为是侵占了自己的财产……更可怕的是,如果不是正敏聪明好学,如果不是妈妈决心要供她念书,正敏也极有可能重复妈妈的老路。早早辍学,出门打工,然后嫁人赚一笔彩礼,给哥哥成家立业……母亲的托举和教育的阶梯,让她一步一步,从最农村的地方爬了出来。下面,就是这个女孩躲开一只只想把她拉下来的手,爬进城市,成为一个人,而非别人眼中待瓜分的资源的故事。一个女性,有多少力量拼命把她往下拉?
正敏出生在广东西南部阳春市,一个名叫小水村的地方。在这座她出生和长大的小村庄,山地面积占了70%,四面都是抬头望不见顶的高山。距离最近的镇子,大约13公里,距离阳春市,足有60公里。对居住在城市里、出行都有汽车的人来说,几十公里的路算不了什么,一脚油门就到了。但光是去镇上的13公里,正敏一家就足足走了10年。捉襟见肘的生活中,最让她头痛的,莫过于上学。正敏的家在山脚下,而学校在高高的山顶上。“每天去上学,要走一个小时的山路,说是路,其实就是上山下山、上山下山地折腾。”天晴还稍稍好一点,遇上下雨天,泥巴和碎石混合在一起,弯弯曲曲的路面被雨水冲得污水横流。家里穷,妈妈准备的午餐,多半是稀饭、黄豆或者自家种的花生。“很少吃肉,村里赶集的日期是3号、6号和9号,买一次肉,要等三天。”没有保温饭盒,也没有冰箱,天气一热,简陋的饭菜很容易变馊变味。1992年,已经29岁的正敏父亲花2800元从人贩子手里买下了一名越南姑娘,生下一儿一女。小水村有很多被拐来的越南新娘,被迫结婚后,她们心系故乡,经常偷跑。于是,很多越南新娘生完孩子后,便借着探亲的机会,一去不复返。正敏早慧,整个童年一直提心吊胆,害怕自己突然没了妈妈。“她走的时候,我特别害怕,我怕她不回来,我追着摩托车哭,一路跑一路哭,那个场景永生难忘,好像和妈妈生离死别一样。”放弃回越南的打算后,为了两个孩子,母亲开始没日没夜地干活儿。加上帮人砍竹子的收入,这个贫穷的家庭有了第一笔小小的积蓄。“两个孩子太可怜了,上学走那么远、那么辛苦,早上拎过去的粥、饭,到中午就变馊不能吃了。”母亲一意孤行,四处打听,坚决要离开这座闭塞的村庄。她拿出自己仅有的两万块钱,又东凑西借,筹措了三万多块钱,逼着正敏父亲签字买下了这座位于镇上的老房子。正敏从此摆脱了每天爬山上学、一走就是一个多小时的命运。镇上的小学,步行只要5分钟,还是干净不脏鞋的水泥路。长大后的正敏回望来时的路,认为这就是自己从“最农村”出来的起点,是向上前行的关键环节。隔壁邻居家要拆房重建,可两家的墙壁是共用的,这意味着——对这个刚刚还清购房款的家庭来说,这是一个看似永远也无法触及的天文数字。正敏的父亲非常懦弱,面对即将无瓦遮头的困境,他愤怒地把这一切怪罪给母亲。觉得如果不是她异想天开,非要在镇上买房,家里也不会落到这个境地。于是,他选择不闻不问,袖手旁观,把难题都推给正敏的母亲。她学着邻居家建房师傅的样子,结合之前在建筑工地做小工的经验,挖地基、和水泥、垒砖……母亲不顾体力的极限,外出打包装废纸,没日没夜干了2个月,挣了5000块钱,给家里的房子封了顶。房子建成后,她离开小镇,开始了自己颠沛流离的打工生涯,再也没有回来。上山砍木头,给造纸厂砍竹子,卷鞭炮,织蚕架,在黑工厂打小工,去饭店当服务员,在工地搅拌水泥,在福建的深山老林砍毛竹,在浙江的茶厂顶着烈日采茶……每年的学费是1960元,每个月的生活费需要500元,这些都是硬性的开支。虽然父亲也有抚育责任,但他对女儿念书的态度非常消极。“跟我呢,我不能保证有钱给你读书,跟你妈,你就等于把你妈妈卖了拿钱读书!”高二寒假,哥哥经常带一些不三不四的朋友回家,喝酒胡闹,严重影响了正敏的学业,父亲对此始终一言不发。高三那年,每次月考前,父亲都会给正敏打电话,给她洗脑“女孩子不用读书”。不仅如此,父亲的弟弟、正敏的叔叔,也常常旁敲侧击问她成绩。总是向她灌输,女孩子读书没什么用的观点,希望她早点放弃学业,跟村里其他女孩一样,打工赚钱。所以,在备战高考的关键时期,正敏不仅无法从父亲这边获得经济上、情感上的支撑,还要花很多心力,对付这些负面情绪的干扰。而正敏考上大学之后,父亲多次毫不掩饰地表示,希望她早日毕业,尽快挣钱将母亲亲手搭建的房子装修好,帮助哥哥成家立业。“他可能连我的名字是哪几个字都说不清,更不知道我在哪所大学念书。”至于正敏的哥哥,他初中没毕业就辍学了,但这么多年来,一直没有静下心来踏实干活儿。他常常突然去外面待两个月,又常常突然身无分文地回来。在外面打短工时,只要和老板、同事有一点点矛盾,他就二话不说收拾东西回家,连本来应该领取的工资都懒得理会。在这种心态的驱使下,伸手向还在读书的妹妹要钱,就成了理所应当的事。到她上大学,村里人都觉得她出息了,能赚大钱了,哥哥更是变本加厉。考驾照,出车祸,换手机……需要用钱的时候,哥哥就会将目光投向正在读书的正敏。她若拿不出来,哥哥便在电话里声嘶力竭怂恿她找别人借。“每到此时,我内心特别害怕,充满了恐惧,总感觉爸爸和哥哥,在拼命将我往下拉。”原生家庭像一个巨大的漩涡,想要吞噬她的精力和金钱,想把她整个人都吸入。她有着极好的天赋,即便从来没人管过她的学习,从小到大她都名列前茅;她有着极高的自律和自控能力,高三冲刺阶段,面对父亲和叔叔“女孩读书无用”的洗脑,面对哥哥时不时的金钱要求,她心无杂念,稳稳当当冲了过去;
最重要的是,她有一个不重男轻女、甘愿为女儿付出一切的伟大妈妈。而这个妈妈,面对的压力和艰难困苦,是正敏的数倍甚至数十倍。还有更多像她一样的女性,在懵懂的年龄便被剥夺了选择的资格,稀里糊涂放弃学业,赚钱打工,生下儿女,又重复自己的命运……而相比之下,在文明地方的女性,比如江浙沪独生女,比如上海独生女,却享受着大城市对女性的尊重和滋养……
所以啊,女孩子才更要好好读书、好好努力,一定一定要往上走、不要沦落到那些把你拉下水的地方去……而如果你生的是女儿,她甚至比男孩更需要托举,因为男孩在东亚社会天然有优势,而女孩往下走,只会过的更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