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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隔八年,余秀华新诗集《后山开花》上市:一切的苦厄都成了配菜

时隔八年,余秀华新诗集《后山开花》上市:一切的苦厄都成了配菜

7月前

本文转自:凤凰网读书

时隔八年,余秀华终于出版了她的第四本诗集,《后山开花》。


印象里,余秀华的爱与恨总是直接而热烈,无丝毫遮掩,以至于她自己都说,“许多时候我为自己过剩的爱感到羞愧”。其实她不必羞愧,如她的诗才一般,“过剩的爱”是一种难以习得的才华。


当我们习惯了公共表达场域中那个“离经叛道”的余秀华时,再翻开她的诗集,有如窥见了门的背面:一个坐在村子里听雨的人,羞涩、沉默、内心翻腾。


今天的文章,我们摘选了《后山开花》中的序言以及其中的几首诗。余秀华在序言里说:“我是如此幸运,能够找到最适合我的方式,用最忠诚的文字把自己平放在世界上,一切的苦厄都成了配菜”。而遇到她的文字,也是读者的幸运。

在半光明里继续写作
文 |余秀华
像是把头埋在水里,不顾及呼吸,一直游下去,永远找不到对岸,但是除了游动也别无选择。这样的状态是我的生活状态,也是我的写作状态:没有目的地写,不求甚解地写。至今,我依然无法给“诗歌”一个定义,哪怕是模糊的。但是我从来不觉得这是耻辱,如同光明充满了房间,而人依然无法说清楚这些光线的来龙去脉。加缪说世界是荒诞的,哪怕你有足够的理由反证,而反证的结果还是在荒谬的范畴里,所以与“荒诞”共处似乎也成了我隐隐约约的一种生存心理。
从2015 年的春天起,我的名字似乎与诗歌产生了物理反应,而其实这不是我关心的问题。诗歌是一个人心灵最真实的部分,能有人喜欢,说明我们能共情,共情离知音相差甚远,也是我刻意避免的。但是,又恰好是这样的共情让我们似乎找到了伙伴,一个人在深夜看星星的时候,还有人在别的地方同时在看,这无疑是一种安慰。2015 年到现在,总有人问我有哪些变化,能够被人看见的变化我就不多说了,尽管这变化里还有想象的部分,我不做解释。
我个人能有什么变化呢?年岁的增长之外,生活的变化其实并没有多少影响到我内心的历程。前几年,世界的好意朝我扑面而来,我也张开双臂去迎接,去爱。这是我人生的一段不再重复的激情,因为是激情,就多少有些冲动,缺乏思考,特别是对自身的思考,当然有些明显的收获是摆到了台面上的,比如对人性之恶的认识。当我没有办法逃离,就只能选择共存,因为一直把自己定位于“演员”的身份,生命剧情的发展是我不能控制的,所以我一直处于被动的、消极的心态。好在,我所有的爱里面,对文字的钟情经久不衰,这是任何一段爱情都不能做到的。
我一直是个内心激越的人,即神经敏感,所以在与人的相处之间,更多的是受制于人,在过去的岁月里,它的的确确可以理解为善良。但是这份善良的作用是非常有限的:没有付诸行动的善良是带着伪善的,但是付诸行动的话,它对我的鼓励又超过了它本身的作用,这同样是伪善。2020 年新冠疫情的发生、蔓延,以及方方面面的反应,我似乎也没有切身之感,唯独大舅在这期间去世,没有人参加他的葬礼。我还是以为没有人参加的葬礼并不说明他死得没有尊严。
加缪在这个时期来到我的书架上。他向我提出了一个问题:我们看到的生活就是我们想要的吗?我们应该如何生活?我理解的是,他并不一定是指“正当的生活”,什么是正当的生活,它是不是真的存在呢?没有一个狂妄之徒敢下结论。低头一想,一个人的生活几乎一眼就望到底了,还能做什么呢?比如一棵花儿在别的地方已经生长得很好,我却把它移植到我的院子里来,于它何益?于我,除了爱的证明,再没有别的。
这几年得到了赞美,也受到了很多侮辱,让我疼得夜不能寐。这是多么冤枉:我与这世界并没有多深刻的联系,凭什么我要承担无中生有的恶意?而其实我在内心里认为自己是肤浅的,连最基本的智慧都没有。好在我的生活根基还算牢靠,虽然我不停地在这个旋涡里打转,却从来没有脱离生活的本身。诗歌,无疑加固了这个生活的底座。
诗歌是什么,到现在我依旧不能给出一个答案,就像你问我爱是什么、宗教是什么一样。有答案的东西都能够解决,能够解决的东西多半不是精神上的东西。朋友圈里大多数是诗人,每天都有新的诗歌产生,我们就如同一个工厂里流水线上的工人,这是多么荒诞。每个人都有话想说,但是怎么说都说不清楚内心的准确,这也许就是诗歌。
文字是一个人的心态。这时期你的心态如何,都会反映在文字里,你是悲伤的,文字就是悲伤的;你是安静的,词语之间就会溢出安静。怎么写好像都对,说诗歌有好坏,不如说一个人的灵魂是肤浅的还是深邃的,是高贵的还是臣服于尘世的。事到如今,想改变灵魂是不可能的,但是我们应该向高贵的灵魂靠近,这应该成为一个人的自觉。
而现实生活中的我却是散漫的。我总是不想刻意追寻什么,只期望着本来要与我汇合的东西不紧不慢地朝我走来。而诗歌常常在我一天的散漫后,把我飘忽的心拉回肉身里,它也像一个隧洞,当我走进去时,洞口就闭合了起来,让我精心地梳理我的得失,成为我在尘世里的一处位置,尽管是徒劳无功,但是无用的东西在一个人的生活里也是至关重要的。
我原始的身份是农民,这是就我所处的位置所从事的工作和社会地位而言的。某一日,我突然悟到:身份也是对自己的禁锢,无论是农民、工人,还是大学教授、科学家,身份的禁锢和社会地位没有关系,恰恰是这样的界定来诱惑你去打碎它。真正能够飞扬起来的从来不是安分守己、刻板的人,而是离经叛道的。我想我本身的残疾加深了这样的体悟。而一个人很难把自己界定为纯粹的诗人,一旦界定,诗人就会成为文字的囚徒。
我这一本诗集依旧写的是小情小爱,因为爱一直充盈着我的心,许多时候我为自己过剩的爱感到羞愧,而到真正没有能力爱的时候,爱的每一点火星都会弥足珍贵。所以当我思考爱情的时候,理性已经干扰到了我的激情,我意识到了它的可怕,但是无能为力。要命的是,一些人还把生命的平静当作美德,这确是最悲伤的事情。
我还在写着,这就完成了我写作的使命。至于是不是诗歌,或者什么是诗歌,一点都不重要。我是如此幸运,能够找到最适合我的方式,用最忠诚的文字把自己平放在世界上,一切的苦厄都成了配菜。
 


我是这世界的情人

 
 

或者反过来说,这世界是我的情人

当我出生于清明,世界就以它的草木之身加额欢迎

它说:鉴于你如此饱满的爱

要赐你残疾,赐你苦痛,赐你辗转反侧

擦亮黑夜

我们约定春天,约定在万种事物上

签名

约定在上帝的语言的缝隙里

反身寻找各自的秘密

我许你百花繁茂,岁岁枯荣

你允我掏心掏肺,不过百年

你许我独醉青山,认花为邻

我疼你枯荣千年,重复万端

你给我万亩河山,我只守着一个庭院

就在刚才,一只灰喜鹊在我的院子里梳着羽毛

此刻,你衔来了整个天空

我们之间

就隔着一个吻的距离

当我抚摸刚刚长出来的月季花的叶子

轻轻颤抖

无端欢喜 



雨水

雨从上午九点开始下,玫瑰的颤抖

是从八点开始的

昨天晚上我们说了一会儿话

院子里的栀子花送来乳白色的香气

“他不知道我喜欢他”

他的名字有薄荷的味道,压在我掉了牙的

牙板上

雨从上午九点开始下,鱼群的动荡

是从昨夜开始的

我们需要更明亮一点的中年

让隔年的青藤苏醒,再一次爬上窗台

我的口袋里装满了一条河

迎来了他

——最耀眼的一道波光

赞美雨水的人都会在雨里奔跑

我们各自的省份在一个山坡倾斜下来

最先交融的是两条河流

风止息,在一滴雨与另一滴之间

这些补充的部分

我会慢慢地把它摘出来


是的,我爱上了一个人

 
 

经常走的街道,梧桐又绿了一次

那些手掌一样的绿,打不醒一个不知死活的人

一些熟人都老了

他们不关心梧桐树的叶子,不关心

一些人死于车祸或是死于疾病

曾经多少次,我幻想过自己的死

我爱过一些人,他们都是我死的时候不愿意再见的

但是这一次,我希望

在他的怀里落气

我希望是他把一张黄纸盖在我脸上

如同一棵梧桐树把一片叶子

盖在地上


她过起了独居生活  

她过起了独居的生活。

来院子里陪伴她的这些被遗弃的花草

鸟儿飞了一会又飞回来。

她有了很多朋友。她从来不邀请他们来家里

她的家里不止一双拖鞋。

不止一个酒杯,床上不止一个枕头

她在乡村里,离一个城市不远。

城市里有公园,有图书馆,有政府大楼

城市里穿梭着一个人,是她的小政府。

有时候她觉得应该去找小政府提一提小问题

而家里的那些拖鞋、酒杯、枕头

让她没了勇气

仿佛她是一个犯罪未遂的人。

 

她过起了独居生活。

常常把枯萎了的花草扔到楼下去

她有时候出去和朋友们吃饭,有时候会碰到一个人

会喝很多酒

会想念家里的拖鞋

从而愈加言不由衷


对于人群的想法

 
 

我用了四十年,想混进一群人。想和他们在

热闹的广场上站一站

我们没有名字。名字在我们之间

在耻辱的时候才会出现

我们没有性别。性别在两个人相处的时候

才会出现

而今,我真的混进去了

为了雷同于他们

我常常藏起尾巴

如今,我常常想逃离人群,我和他们格格不入

人群是他们,我是我

我讨厌他们

同时也要求他们,讨厌我


横店的一个下午

1

布谷叫了一些日子了。油菜收割后,秧苗插上

它们费力又赤裸地把岁月的新绿挤出来

田里的水托着蓝天,但是你知道

它托得浅

又过了十年,在同一块水田里

他的秧苗也插得浅了一些

他还是指望着好收成,养活这一年年衰老的肉体

也指望有一点结余

好在这田边修个坟,给自己

 

2

我和我的父亲已经没有地了。打零工回来

他在新农村房子前磕掉脚上的泥巴

植物从我身边退到了远处。不像在原来的家

打开门就能看到疯长的秧苗和稗子

再也看不到的还有我母亲

如今她躲进小小的骨灰盒,躲在地下

再无音信

横店的庄稼年年丰收

还是把我和父亲养得瘦骨嶙峋

 

3

好在我稍稍用力,就能拉出稻子、麦子、油菜

拉出斑鸠、喜鹊、乌鸦、蟋蟀

它们在我的骨缝里,拉扯着想飘上云端的我

是的,我不会飘到半空

而我丢了母亲,也丢了一半的横店

老屋的院子里落满了叶子

它在我的眼皮底

颓废着。那口用了几十年的水缸

空荡荡地杵在厨房里


我十月的柿子挂在秋风头

火从肺腑起,殃及皮肉。疼从昨夜生,牵连余生

十月的柿子树举着雨水熄灭不了的火

十月的柿子树举着一个孤独的村庄

她在柿子树下坐到深夜。风摇晃着枝头

火与火碰撞在了一起,雨水与雨水碰撞在了一起

碰出的绝望,悬地三尺

此刻的村庄是倒悬在天空里的。和乡村一起倒悬的

是我

和她怀抱着的一个时代

我们是随时从风里掉下的一枚果。甜的安慰剂里

该失去的已经失去

应该得到的还没得到

这个秋天,她给你写了许多信

那些文字内部的灰烬

从未被烧起来


表达的愿望 

你想说星辰是怎样倾塌的,当他逆光远走

你想说河水是怎样干涸的

而一只狼,它不再关心草原上的羊群

它知道羊群朝哪一条路奔跑

它们在野草枯黄的草原上把自己逼上悬崖

没有一个人能够在人世里安生

没有一种爱能够在柔情里长存

你把门窗打开,麻雀都飞了进来

你觉得应该爱上一只麻雀

只有这样才不计回报

没有谁能够体谅一颗想要回报的心

它磨损了所有

只剩这唯一的亮光

而今,你要把这亮光掩盖住

像掩盖住一个罪犯深夜里

跪在教堂前面的忏悔


悲悯

你知道,我已经四十二岁了。噢,如果能够颠倒过来

就等于让玫瑰再开,让河水回到源头

让母亲回到活着

是的,四十二岁了,这一点点老去的身体

这没有被你爱抚过的身体

站在风口就听到无数窟窿呼啸的身体

可是我怎能不爱它呢,它把我的灵魂带到你面前

沾满露水的、湿漉漉的灵魂

在你的面前坚定不移的灵魂

我已经老了,真是一件悲哀的事情

但是没有这样的悲哀

又如何有遇见你的悲悯

这悲悯就是,当我走不动的时候

你走过来

仿佛肯定我所有的灿烂是为了苍老


我喜欢这样毫无指望地活着

如同星子把自己交给了夜空

一条河交给了雨季

如同候鸟把自己交给了迁徙

鱼把它的命交给了狭窄的水渠

像是风把自己交给了幽深的巷子

巷子把年轮交给了月圆月缺

我就这样把自己交给了一个村庄,交给它

岁岁荣枯

把一半的命交给崭新的出生

另一半交给死亡

我喜欢这样毫无指望地活着

一身肉欲坐在日子的袈裟上

我赞美还能从我身体里夺走的东西

如同含泪接受一些迟到的事物一样
李阿花摄 


本文摘选自
《后山开花》
作者: 余秀华
出版社: 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出品方: 北京贝贝特
出版年: 2024-5
编辑 | 轻浊
主编 | 魏冰心
配图|纪录片《摇摇晃晃的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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