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昕然:我教会妈妈“认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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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女关系是影响颇深的一种关系。女儿是妈妈的投影,妈妈是女儿的起点,母女之间自然地存续超越年代的相似性。母女叙事中,有不少深刻动人的链接,但又并不总是温柔的。它同时造就了美好的延续、剪不断的纠葛。
《非常母亲1》希望看见非传统的母亲,看见她们的处境。《非常母亲2》以母女关系为视角,在这种流动、传续的关系之中,母女如何变化,重新思考自己的身份?第一期,我们与演员陶昕然聊了聊,她刚刚与妈妈一起参加了一档母女综艺。
凭什么要求妈妈是超人?在陶昕然看来,这是一种对母亲的绑架。她希望妈妈可以逐渐卸下严格的自我要求,放松下来。
记者| 阿祯
编辑|Felicia
今年年初,演员陶昕然带着妈妈陶跃娣一起参加了一档原生母女情感真人秀《是女儿是妈妈》。陶昕然回忆起童年被“鸡娃”时落泪的备采片段迅速引发热议。
▲受访者供图
当“控制型妈妈”的形象通过节目碎片拼凑而成,观众们好像突然为陶昕然能演活《甄嬛传》里低眉顺眼的安陵容找到了缘由。但如果和陶昕然聊过天,就会发现她与安陵容截然不同。她说自己“不闪躲”,永远充满着“小强精神”,都源于母亲潜移默化的影响。
“陶跃娣女士是一位很先进的妈妈,她保护了我的棱角。如果没有她,就没有现在怼天怼地的陶昕然。”在节目镜头未尽的叙事中,母女俩的关系并不像大多数人想象的,充斥着苦涩、埋怨和火药味儿。
“安陵容唯唯诺诺,而我长满尖刺”
从陶昕然记事起,家和学校就密不可分。由于父母都是教师,一家人就住在学校家属院的筒子楼里。学校的操场,是她课内课外的“游乐园”。每到夏天,操场边坐着搬来小板凳乘凉的教职工,聊天内容也不外乎学生和自家小孩的成绩。
在节目中,陶跃娣将自己对女儿的高要求归结为虚荣。陶昕然觉得,这源于父母作为教师的惯有思维——教师的孩子,更应该成才。
▲《是妈妈是女儿》
陶昕然有一个哥哥,从小学起,两人就背负着沉重的“考试KPI”,并因此组成了坚实的“抗打”联盟。妈妈的严厉不只针对女儿。陶昕然记得,调皮捣蛋的哥哥受罚更多。
尽管已经是他人口中“别人家的小孩”,但兄妹俩仍未达到妈妈的标准。在陶昕然的印象中,妈妈从不拿自己和别的孩子比较,只是不断提高她的学习目标,除了成绩,几乎没有别的要求。
▲《是妈妈是女儿》
在“超越自己”这种无止境的驱动和鞭策下,她的叛逆比潜力更先到来。父母提前为她规划考上重点高中、大学的道路,然而,从6岁开始学习舞蹈的陶昕然,执意选择考艺校。
回想起来,陶昕然觉得自己并不厌恶学习,也许“两位陶老师”(陶父、陶母)换一种教育方式,她可能会如他们所愿,顺理成章地读法律、语言等专业。
但从初中时期起,她却在沉默中反抗——“我一直觉得我是在帮他们学,学得那么好、那么辛苦,有一天,我决定不替他们学了。”上课时,她就竖起课本,在底下悄悄看小说。初二以后,她的成绩“如愿”一路下滑,彻底告别重点高中。
▲《是妈妈是女儿》
同意女儿读艺校,是妈妈的首次妥协,但并非最后一次。眼看着女儿每年从艺校捧回一沓沓奖状,慢慢确信女儿能为自己的人生决定负责后,妈妈不再试图控制和约束她。
女儿读艺校时,母女间甚少沟通。妈妈每个月从安化坐班车来长沙一次,帮她洗衣服,怕她吃不惯食堂,还会带来自家的腊肉、腌菜。妈妈从不过问学校发的奖学金,哪怕女儿可能一周内就全花掉了。
湖南卫视主楼的17层又被称为“骨干层”,大三时,陶昕然在这里实习。她在接待科做实习生,常参与国外电视台考察团接待,还尝试了与剪辑师一起剪片——她发现自己并不热爱这份工作,也无法认真钻研,剪辑片子那三天,她每天都泪流满面。实习期结束后,陶昕然一个人离开湖南,在北京租好房,通知妈妈她决定留在北京。
妈妈在电话那头抽泣,但是没有阻止。挂断电话,女儿收到妈妈的汇款。“从14岁(上艺校)开始,她就不再左右我的决定了。很感谢她尊重、保护了我,让我能够去做自己热爱的事。”
“知行合一的妈妈,教会我‘不闪躲’”
“家里有一张照片,她穿着一条白色的长裙和一双时兴的白色塑料高跟鞋,梳着长长的麻花辫,特别美。”
在女儿的记忆中,妈妈是一位时髦的语文老师,喜欢穿尖尖的高跟鞋,会把花衬衫扎进包身裙里,烫着大波浪,梳着“一片云”刘海,时尚、高挑又纤细。
▲受访者供图
她也是个时髦的妈妈,认为女儿从小即可培养气质和兴趣,送女儿学舞。她也会主动了解新兴事物,在20世纪90年代的安化县城,家里早已用上消毒碗柜。
最让陶昕然印象深刻的是,当读艺校的“抗争”成功,妈妈做的第一件事是带她去做了牙齿矫正。那是在25年前,正畸在国内还不流行,费用也很高昂,一副正畸牙套要花2000多元,算得上一笔不小的开销,但妈妈二话不说就掏钱了。
在艺校读书时,大部分同学每月的生活费还只有500元左右,陶跃娣就给女儿1000元。尽管丈夫极力反对,陶跃娣也坚定表示:“我就要给她,以后她才不会被男生给的一点好处骗走。”
长久以来,陶昕然都以为妈妈的“先进思想”源于其优渥的家境。直到她俩一起参加综艺,不曾谈及的过往才浮出水面。
节目播出后看到观众的解读,陶昕然去询问妈妈才知道,“跃娣”并非“超越弟弟”,而是“要弟”(在安化方言中“跃”读“yào”)。
1962年陶跃娣出生时,家中已有两个姐姐,后来又有了小妹,最后才盼来了弟弟。在当时农村家庭的普遍认知里,凡事男孩要紧。小妹中途辍学,即使小弟不爱读书,全家也拼命供他读书。时代的洪流倾泻而下,除了拼命向上生长,像陶跃娣这样的农村女孩,别无他法。
▲《我的姐姐》
“妈妈最严苛要求的,是她自己。”妈妈不仅是单位里的先进个人、骨干教师,还曾因为喜欢摄影而停薪留职一年,去照相馆工作。
陶昕然记忆中的母亲永远是斗志昂扬的状态。全家只有妈妈戴眼镜——在坐月子期间,妈妈为了准备函授考试,彻夜看书,把眼睛“看坏”了。
▲《是妈妈是女儿》
经历得越多,陶昕然越发敬佩妈妈:“她是一位知行合一的妈妈,很多人是以麻木的状态应付子女、应对生活,但陶跃娣不是,她是一个说到做到的人。”
陶昕然考初中时,差点放弃舞蹈,妈妈便坚持每天早晨5点30分起床,一路小跑,送她到舞蹈学校,等女儿练完功,再回去工作——如此坚持了半年多,直到女儿度过厌学期。在陶昕然看来,少有妈妈能如此坚持:“很多父母任由自己平庸、懒惰,却要求孩子成龙成凤,这不可笑吗?”
▲《小舍得》
“从小妈妈就告诉我,要正直、要善良。她就是这么一直身体力行的。”前几年,陶昕然和哥哥聊天,说起小时候家里的旧衣服总是突然消失,才知道妈妈会定期把衣物送给家庭困难的学生。班里有孩子买不起作业本,妈妈说她来管,一直到他们小学毕业。
陶昕然说,自己“不闪躲”的个性与妈妈如出一辙。“我觉得只要我无愧于心、正直善良,就没有什么好避讳的。所有的人和事,我都敢于直面。”
“母女共居,我教会妈妈‘认输’”
近几年,陶昕然常跟妈妈说:“不要急,我们可以认输,认输没什么大不了的。”
陶昕然总是忍不住用“超人”这个词来形容妈妈,但她很快便自我反驳:“凭什么要求妈妈是超人?凭什么要求妈妈事事精细,还不能崩溃?”在她看来,这是一种对母亲的绑架。她希望妈妈可以逐渐卸下严格的自我要求,放松下来。
综艺拍摄总会有各种状况。有一回拍摄时间推迟了半小时,陶跃娣忍不住跟女儿打趣:“你们这个行业,工作时间挺弹性的哦!”因为多年来的职业习惯,妈妈格外重视时间和效率。“我会跟她讲,不要急,慢慢来。”
▲受访者供图
某一年,妈妈独自开车到长沙接女儿回安化过年。200多公里的回程路,中途停车歇息,陶昕然侧头就看到妈妈鬓边的白发。尽管妈妈表现得如过去一样坚韧、好强,但她这时清晰地感觉到,眼前这个看似无坚不摧的女人,正在日益衰老。
陶昕然生下女儿何陶后,晋升为外婆的陶跃娣不放心女儿在北京坐月子,自告奋勇过来照顾她们,三代人的共居生活也由此拉开序幕。过去说一不二的“陶老师”,收起了锐利的锋芒,但她依旧有着旺盛的生命力与极强的求知欲。
▲《是妈妈是女儿》
适应北方的气候、环境后,陶跃娣将自己的生活安排得井井有条。她很喜欢北京,因为这里的很多事物对她来说都是崭新的。陶昕然外出拍戏回来,发现妈妈不仅报了养生课,还爱上了玩K歌软件,每天举着小话筒在家里唱歌。
不拍戏的时候,在家里,母女俩的作息几乎一致。早上送完孩子上学,她们俩会一起吃早餐、聊天;繁忙时,她们各自做事,妈妈会和爸爸视频聊天、出门散步、和邻居唠嗑;她们偶尔也会一起运动、散步或出门购物。
陶昕然在工作结束后都会尽早回家,争取多陪陪家人。晚上9点多就是妈妈的休息时间了,而陶昕然也会打开手机的静音模式,从工作中抽离。
三代人一起生活,摩擦也时有发生。陶昕然和妈妈就此达成一致观点——不要在沉默中无视矛盾,也不要大声争吵。意见相左时,她们在聊天中求同存异。“我们要告诉孩子,世界不只有一种声音,每个人想法不同很正常。”
▲《是妈妈是女儿》
虽然一起生活,但陶昕然并不想改变妈妈,她认为:“我们都想对方变得更符合自己的想象,但生活在一起,需要一个自在的状态,而非强行捆绑。”取代争执的,是越来越多的相互妥协。强势了大半辈子的“陶老师”不再执拗,而曾经一度拒绝沟通的女儿开始温和地指出妈妈的错误——“我反复向她强调,妈妈,我否定你,不代表我不爱你。”
两年前,就在她们一起生活的家里,妈妈突发脑梗。这是陶昕然第二次送母亲入院了,她突然万分恐惧:“我可能马上就要没有妈妈了。”如今母女谈及这段经历,妈妈依旧感到内疚,但陶昕然只觉得庆幸。
“她常说本来是来帮我的,没想到给我添麻烦了。我会告诉她:‘妈妈,我需要你。’其实还有另一层意思——妈妈,我想照顾你。”
内容:阿祯
编辑:Felicia
排版:杨盼盼
题图:受访者供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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