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了23年禁片,没有人能笑着看完他的电影
如今,敢发声的公众人物并不多。
贾樟柯算一个。
对于他,坊间流传着这样的评价:
中国最敢说的导演。
翻开他的微博,你会发现他敢于质问,敢于批判,会做出实际行动去解决问题。
他不仅仅是一位电影工作者,更是普通大众的发声者。
前几天,滚君偶然看到一条消息,贾樟柯提交了关于“扶助老年人享受数字化生活”的议案,让大家关注到如今网络生活中被“边缘化”的老年人。
这让我想到了贾导曾说过的那句:
“不要因为走得太快,而忘记那些被时代绊倒的人。”
这也是他从事电影工作二十年,一直在做的事情。
哪怕被人质疑,被禁止,贾樟柯依旧坚定不移地用镜头去关注普通人,为普通人发声。
在滚君看来,贾樟柯吸引我的地方不是他的“敢”。
而是面对这一切的平静。
不动声色的愤怒着。
他手拿一把刀,把社会悲剧一刀一刀划开,没有血腥的场面,只有来自心底真实的声音。
提起贾樟柯,我们总是会聊起中国第六代导演。
包括娄烨、张元、王小帅、陆川等一批,从90年代开始投身于影视业的年轻一代电影人。
那个时候,时代的主力军开始从60年代慢慢向70年代转移。
1970年出生的贾樟柯也不例外。
走过旧体制,迎来新浪潮,时代也影响乃至成就着他们这一代人。
90年代前后,张元、娄烨、王小帅相继从电影学院毕业,很快他们带着自己的处女作一一亮相。
而此时这个来自山西汾阳的县城小子贾樟柯,还在为自己的学业发愁。
父亲是汾阳县城的语文老师,也许因为从小饱受文学熏陶,贾樟柯在学生时就有着极高的文学天赋,中学时期就开始在《山西文学》发表小说。
可是,数学成绩却惨不忍睹,高考落榜在他眼里已成定局。
1989年,高考失利后,终日游走在街头的汾阳小子,在父亲的建议下报考了江西大学的美术复读班,只是因为学美术不用考数学。
离开了父母视线的贾樟柯,宛如飞出笼的鸟儿,打过架、偷过煤,成日在街头混。
直到有一天,他和同学一起晃进了电影院,看到了陈凯歌的《黄土地》。
此时的新社会,经济蓬飞,北京、上海到处高楼竖起。
他们听闻香港、深圳到处都是灯红酒绿,街头热闹的酒吧和迪厅让整个城市的年轻人蠢蠢欲动。
世界也不是以前的样子,新科技开始慢慢走进都市中。
但是他的家乡黄土地,人们的生活依然很艰难。
《黄土地》里,农民们在昏暗的灯光下木然默坐,他们和生活在山西汾阳小县城的人们有着相似的命运。
这部电影好像把人们心里面的东西,讲了出来。
电影中的每一帧每一幅都在触动着这位来自黄土高坡的少年。
第一次,他领略了电影所存在的意义,它所表达的、呈现的,可以诉说且传达给更多人。
坐在电影院的他,泪眼婆娑。
脑海中冲出一个决定:
“我要去当导演。”
第二天他就给父亲打电话,说想学拍电影。
电话和父亲经历了一番博弈之后,他撂下一句狠话:
“爸,你给我三年时间,如果我什么都没考上,就回家开肉店,也能养活二老!”
就这样考到第三年才正式被北京电影学院录取。
那一年,贾樟柯已经23岁。
那一年,很多同龄人早已适应社会的生存规则,而他还在为梦想孤掷一注。
那一年, 他没想到不久的将来,自己为成为第六代导演的领军人物,用一帧一帧的画面试图让大家记住那些被时代绊倒的人。
许知远曾说贾樟柯是这个世界上,最伟大的记者,他能敏锐的捕捉到时代的变迁。
看过他的电影的人一定会明白,相比陈凯歌、冯小刚、张艺谋,贾樟柯完全是不同的物种。
当摄影机开始转动的时候,眼前的一切,是一种呐喊,更是一种见证。
1998年,贾樟柯的处女作《小武》在柏林电影节第一次亮相。
拍这部电影时,他正以27岁“高龄”从电影学院毕业,而此时中国的电影事业已经在走下坡路。
曾经拍过《秋菊打官司》《活着》的张艺谋,拍过《黄土地》《霸王别姬》的陈凯歌,也开始慢慢转型。
他们镜头下,那些直面惨淡人生的真实,逐渐削退。
贾樟柯却在此刻,将镜头对准了普通人。
和第五代骨灰级导演们不同的是,他的电影剧本全都是自己创作,从笔尖到镜头,记录下了他眼里所看到的世界。
90年代,停留在昨日的小县城和日益焕新的城市,两者间形成了一种割裂,使得一些人陷入了无形的悲剧中。
小县城中,人们彼此间的关系也变得冷漠起来。
其中包括一些跟他从小玩到大的朋友,仿佛长到十八岁以后,他们的生命好像就停止了,没有憧憬,日子就这样无限循环下去。
贾樟柯想在电影中,把这种无奈告诉大家,于是写下了《小武》的剧本。
小武是个扒手,一身宽大的西装,黑框眼镜,平日里不苟言笑,从头到位都显得和这个社会格格不入。
曾经和小武一起靠“三只手”为生的小勇,一跃成为企业家,曾经情同手足的兄弟两被社会地位给割裂开来。
小武处于社会最底层,但他比社会地位高的朋友小勇更讲义气。
他自称自己是个干手艺活的,当昔日的朋友赶上时代的风口,大富大贵时,他却靠偷
东西为生,只为给这位富贵朋友随上体面的份子钱。
他骨子有着不和这个社会同流合污的傲气,但最终还是沦为了囚徒。
他的友情、爱情、亲情一一沦为悲剧。
影片的最后,小武的手背拷在电线杆上,围观的人越来越多。
他像狗一样蜷缩在地上,随着众人投来的目光,此刻他宛如赤身裸体,尴尬、羞愧,尊严被撕碎了一地。
贾导镜头下的《小武》表层是电影创作,深层次里却是时代的扭曲。
他是一个小偷,也是一个被时代撞倒的人,一个被时代造就的小丑。
道义,纯情,无奈,都交织在这一个人身上。
贾樟柯曾在《贾想》中写道:“个人生命的印记、经验,把它讲出来就有力量。”
他在《小武》中呈现的是一个被命运摇摆的小偷。
接着又在《站台》中讲述着汾阳县文工团的年轻人们的对远方的渴望。
《站台》从1979年一直讲到1989年,是中国出现最巨大改变的十年。
当时代突飞猛进时,个人命运和国家之间牵扯出的是人性的本质。
《站台》中有着太多,贾樟柯自己生活中的影子。
生长在小县城的他,看不到海,见不到火车,远方也成了遥不可及的地方。
读书的时候,一次去离家几公里的地方去拉煤,途中突然听到一阵轰鸣声。
头顶一架飞机低空掠过,当他抬眼看到飞机留下的灰长的烟雾时,心底某种东西一下子被击中,眼泪不自觉就流出来。
这一幕是他生活在这个小县城多年以来,仅能见到的一点点惊喜。
后来去远方上学,那是他第一次离开县城,骑了公里的车来到远方的车站。
途中,当一辆拉煤的的火车呼啸而过时,他心中的自由似乎破土而出。
生活在闭塞的小县城的青年,终于见到了象征着自由和远方的一亩三分地。
站台是终点也是起点,铁路意味着不断地期待、寻找心中未知的远方。
后来他把这一幕还原到电影《站台》中。
在改革春风遍满地的年代,在当时堪称经济腾飞的年代。
社会的变化比泼在地上的硫酸还要强烈。
那里的人们在另一个平行空间中,无奈将爱恨交织,被迫将梦想扔下。
而贾樟柯想把这一切记录下来。
这就是他生活的黄土地,或许还有很多个我们看不到的土地上。
生活在底层的经历,他所看到的生活,这些代表着个人的印记、经验,何尝不是活生生存在的世界?
但也正是因为太写实,他的电影终究上不了“台面”。
从影二十余年,细数起能够在国内公映的作品寥寥无几。
22年前的处女作《小武》至今都没在国内平台播出。
当年,在多伦多放映《天注定》的时候,有一次留学生站出来质问道:
“你为什么只拍穷乡僻壤?”
“你为什么不拍我们好的一面?”
是啊,我们的生活有那么多光鲜亮丽的地方,为什么不把他讲出来。
我想大概是因为,越是晦暗越需要被大家看到,让光照进来。
这也是贾导演这么多年,所坚持的信念。
他的片子里,几乎没有专业的演员,但是这并不影响电影的呈现。
因为他们就是生活本身,电影里的每一个动作、情感不需要去演,而是自然流露出来的现实。
饰演小武的演员王宏伟是他的高中同学,后来相继出演了贾导好几部片子。
虽然在国内没有粉丝,也算不上明星,但是在国外他却拥有众多的影迷。
就如同贾樟柯的电影,虽在国际上的诸多认可,但是国内被贴上了封条。
都说贾樟柯是中国最敢说的导演。
滚君还想加上后半句:“中国最敢拍的导演。”
这种“敢”,也导致他的电影成为被严打的对象。
1999年,贾樟柯被电影局喊去谈话。
那一年,他二十九岁,刚从学校毕业不久。
他的第一部片子《小武》已经陆陆续续获得了不少国际电影奖项。
接待他的是位老熟人,办公桌上有一份文件:台湾《大成报》对《小武》的报道。
报道的下方有人手写小报告:
”请领导关注此事,不能让这样的电影,影响我国正常对的对外交流。“
举报人正是某第五代导演大师的文学策划。
贾樟柯感到背后发凉。
随之而来的是一纸宣判书:
从今天起,停止贾樟柯拍摄影视剧的权利。
他的第一部电影《小武》在国际上前前后后拿下了几个奖项,也因为得到了很多国际大导演的赏识,甚至因此获得了北野武的资金支持。
然而,在国内因为这部片子,他被告知,从今之后禁止拍电影。
这一封禁就是数年,直到2004年电影局才正式松口,贾樟柯被解禁。
2005年的《世界》,这是他第一部在国内上映的片子。
等了6年,票房却异常惨淡。
后来他在《贾想》中谈起这部电影:
“在人造的假景中,生活渐渐向他们展现真实。”
2006 年,贾樟柯的《三峡好人》制作完成。
在奉节县城,那里的人们因三峡水利工程,生活遭遇着巨大的动荡。
噪音、尘土飞扬、爆炸、拆毁是贾樟柯对这个县城的印象。
拍这个电影的时候,他感到了无尽的绝望。
社会在进步,但是有些人的生活并没有改变。
人们的不过是从一个地方流浪到另一个地方。
生活被撕碎背后的黯淡无光,令人诧异。
他凭借这部片子,拿下了威尼斯电影节的金狮奖,也是他个人第二部能在电影院公映的电影。
只是谁能想到,这部片子随之换来的又是一纸禁令。
2006年到2015年贾樟柯没有在国内公映过任何一部电影。
直到2015年,《山河故人》获得了国内公映的权利。
从1998到2015,拍了十几年电影,十几部片子,只有三部影片在国内上映过。
后来贾导在采访中坦言自己做梦都希望自己的作品能够在国内公映。
只是,这一切不能妥协。
“如果艺术的职业化,仅仅以养家糊口目的,那我情愿做一个业余导演,因为我不想失去自由。”
电影是他的精神出路,而坚持拍自己想拍的电影,是他选择电影为自己终身职业的理由。
时光倒回20多年前,当时的70年代声嘶力竭的扛起这个时代的重任。
汾阳小子贾樟柯也不例外,他一心想通过电影来改变世界。
只是20年过去了,当年的青年人已经被90年代替代。
当初生于70年代的人,也早已不是二三十来岁的中流砥柱。
他们已经到了手捧保温杯的窘境。
前几天,贾樟柯刚过完50岁生日。
如今的他,希望年轻的电影道路走得更顺一点。
他希望那些有影响力的大导演能够站出来发声。
“我一直幻想着,觉得应该有更有能力的人来担负起这个责任,但我很失望。”
他们有各样的头衔,有发言权,却从来不推动电影事业的进步。
而贾樟柯还在默默为大家发声。
去年电影《八佰》上映受阻时,他默默在微博写下:
“电影事业,不能这么搞。”
不管是前浪,还是后浪,他希望电影事业能够进步一点点,这个社会能够变好一点点。
让那些流浪的人们,褪去生活的晦暗。
让那些被时代绊倒的人,停下来包扎他们的伤口。
理想生起又破灭,人们被时代裹挟着向前走。
他用电影去记录,去抗争。
这才是贾樟柯。
他不需要任何形势上的“怼天怼地”。
没有撕吼,没有真相。
“我们的电影不寻找真相,幸福就可以了,幸福没有真相。”
文中图片来源于网络
本文已完结 作者:犀牛
微信扫码关注该文公众号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