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恋爱就耽误我成为独立女性了？”

6月前

*本文为「三联生活周刊」原创内容

文 | 竺晶莹

编辑｜王海燕

当下的互联网语境里，娇妻恋爱脑已成为被猛烈抨击的对象。在“骂醒恋爱脑”的标签下，我们会刷到电视剧里的人物瞪着眼睛化身最强嘴替：“你知道你和他这种关系算什么吗？这叫什么吗？犯贱！”除了这种超凶言论，还有些刻薄文案，比如“像你这样的鱼，TA还有八条”。总之，主打智者不入爱河，教人水泥封心，搞钱搞事业。

在这样的舆论浪潮下，王宝钏率先成为了被批斗的对象，这位传统戏曲里最忠贞的妻子苦守寒窑十八年，矢志不渝地等薛平贵回家，是父权社会最被歌颂的贤妻形象。但现代女性显然不买账，直批恋爱脑的下场就是和王宝钏一样去挖野菜。另一个例证是，与清醒脑代表甄嬛不同，《如懿传》前阵子风评持续走低，因为一个历史上敢于断发和皇帝正面硬刚的女性，在剧中被塑造成了恋爱脑的苦情皇后。

《如懿传》剧照

扮演如懿的周迅，同样被指演的都是恋爱脑，像是《苏州河》里想要变成美人鱼的牡丹、《李米的猜想》里疯狂寻找失踪男友的李米、《大明宫词》里一见薛绍误终身的小太平，全是痴情人设。的确，周迅曾诚恳地在采访中说过：“我对爱情的态度，还是一只蛾子。”“一谈到情这个字都轻松不了的”，给人的印象是，敢爱敢恨，每段感情都飞蛾扑火般投入。

当然也有人在微博上说：“都在骂周迅恋爱脑，可事实是周迅谈过几任男朋友，但从没耽误她搞事业拿影后。”这句话点出了问题的微妙之处，即周迅证明了，为爱痴狂也不耽误她事业有成，在爱里浮沉的生活体验，甚至还为她塑造角色提供了更多的灵感。

周迅上节目的采访截图

对普通女性来说，这可能提供了另外一种解题思路。毕竟如今网络舆论推崇的没有爱没有恨的大女主，往往只存在于爽剧中，而现实中的人（甚至不论男女），就是会在这个世界上遇到如何面对爱情这道难题。

那么，谈恋爱就真的耽误我们成为独立女性了？在我看来，谈恋爱并不耽误，真正耽误的是在恋爱里迷失自己。而能够选择去爱，选择爱谁，反而是一种自主性的体现，因为“我爱你”，实际上主语是“我”。有时我们爱对了人，很甜蜜；有时我们爱错了人，很痛苦；有时爱来了又走了，很遗憾。遇到爱，我们容易热烈也容易受伤，一些不想受伤的人选择了不再爱，那也是在相遇与告别中得到的成长。

《怪你过分美丽》剧照

这就是为什么连上野千鹤子都在《始于极限》中鼓励铃木凉美多谈恋爱：“我至今相信，恋爱是谈了比不谈好。因为在恋爱的游戏场上，人能够深入学习自己和他人。恋爱会帮助我们了解自己的欲望、嫉妒、控制欲、利己心、宽容和超脱。恋爱是斗争的平台，你要夺取对方的自我，并放弃自己的自我。”她还提到在恋爱中我们受伤也互相伤害，是为了“借此摸清无论如何都不能让渡给他人的自我防线，以及对方那条无法逾越的自我界线。”

从这个角度来看，恋爱与自我成长不仅不冲突，谈恋爱还是认识他人、认识世界进而认识你自己的路径之一，或许还是最优路径之一。

《爱情公寓》剧照

在很多女性谋生也谋爱的影视剧里，女主在事业上的进展也伴随着身边不同男人的轮替。此前风靡一时的那几部东京、北京、上海各地女子图鉴，就描绘了这些漂泊于大都市的女子，在向上爬的过程里会遇见的男人们，而这些男人分别给予了她们以不同的生活想象——三餐四季的小情侣生活，生儿育女的喧闹中产生活，做有钱人小三的奢侈生活，养小奶狗的轻松生活，搭伙过日子的自由生活……

当然，《北京女子图鉴》和《上海女子图鉴》一致给予了女主既赢得事业又赢得真爱的结局，实在过于梦幻。反倒是《东京女子图鉴》里女主年龄渐长，没了心气，混到一个高不成低不就的工作，感情也还过得去，更像一个普通女孩现实中会遇到的结局。但即使在平静的生活里想起往日的恋爱经历，她恐怕也会时不时想起，那些男人作为她与都市生活交手的遗迹，协助她完成了那部由欲望与虚荣构筑的个人史诗。

《东京女子图鉴》剧照

同样讲都市爱情，更为古早而经典的《欲望都市》影响了70、80、90后三代女性，堪称许多人的恋爱圣经。四位女主拥有不同的魅力和弱点，Carrie浪漫又拧巴，Charlotte是恨嫁乖乖女，Samantha是性解放代表，Miranda毒舌理性。看似她们在纽约城不断dating不断寻找下一个男人，让人简直爱无能，实际上它远没有那么肤浅，而是在教我们如何在恋爱中丢失了自己以后又找回自己。

对于Carrie与Big之间的拉扯，虽然很多观众总是骂Carrie不争气，Big不愿意给承诺不愿意结婚，而Carrie明明一次次受伤却又不愿真正离开。Big突然有兴致做顿晚餐，她就可以爽朋友的约。第一次在公开场合给了她女朋友的名头，Carrie就欣喜若狂。Big对她说不婚，转头却带着一个年轻漂亮的未婚妻亮相，Carrie呆呆地问：“为什么不是我？”

的确，这一切都很没有尊严。可是谁又没有在爱里自我降格的时候呢？而有时Carrie奋力想要挣脱Big对她施加的影响时，分明也让人感动。有一幕是Carrie坐在街边的咖啡座，她的内心独白响起：“我就坐在那里，独自喝着一杯酒，没有书、没有男人、没有朋友、没有盔甲、没有伪装。”这不正是爱过以后才能拥有的顿悟时刻吗？

《欲望都市》剧照

如果我们看法国作家安妮·埃尔诺的作品，会更深刻地理解恋爱与自我的关系。在《简单的激情》里，她记录了自己与一个东欧外交官的情事，一个人被恋爱这种东西击昏的反常状态。那两年里，她的所有时间被分成了等他与见他，尽管她还在照常生活，可她觉得自己只是假装在行动。然而，当这段爱消失以后，埃尔诺问自己，这一切到底有什么意义？

她找到了两重解释。第一，他是否“值得”已经不再重要，重要的是他带她体会到了极致的情感是什么样的，人竟然可以有那么致命的欲望，也可以在感情前接受自尊的泯灭，埃尔诺认为她透过他跟世界更加紧密地联系在了一起。第二，在生命长河里投入到对一个人的迷恋之中，其实很奢侈。她说：“小的时候，在我看来，奢侈品是毛皮大衣，是长裙，是海边的别墅。后来，我又觉得是一种知识分子的生活。而现在，我觉得是可以对某个男人或者女人抱有一种激情。”

埃尔诺告诉我们，对一个人抱有激情这件事并不常有，你要为自己还能够拥有这种激情而珍惜。同时，也许你体会到了在恋爱中将自我短暂地让渡，但你终将在日后发现这也是人类情感的一种表现，进而更理解他人与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