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母亲干了一天保洁,我终于懂得她的苦与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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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读者:顾炀
暑假的时候,我每日闲在家里无所事事,本想找个兼职赚点外快,谁知不是要长期工就是在饭店洗盘子,想想自己也不是非要那点辛苦钱。因为学生身份我可以肆无忌惮索要生活费,于是又心安理得躺回床上。
后来母亲的活临时要人,工资日结,要干七天,母亲就说带我去赚点零花钱。母亲是干保洁家政的,我想想也就打扫打扫卫生而已,应该没什么技术含量,于是点头说好之后就早早躺上床。
《幸福密码》剧照
那晚我一直沉静在兴奋中,虽然还不清楚工作到底怎么样,但一想到通过自己的双手赚到了钱,大半夜就激动到睡不着,心里已经在规划这笔工资该怎么用了。等我感觉到困的时候,一看手机已经半夜十二点,于是立马合上眼睛睡觉。睡得正香,母亲站在床边叫我,我困得眼睛都没睁开,意识还在涣散,母亲看我这个样子,说要是起不来就别去了。我一想我好不容易要赚到第一笔真真正正属于自己的钱了,于是强迫自己起床,一看时间竟然才五点。
母亲为了让我再多睡会收拾好自己才叫我起床,看我睡眼朦胧起来之后就去门口坐在三轮车上等我,我迅速刷牙洗脸后就跑上车,此时不到五点半。母亲带着我来到一家早餐店,点了两碗拌面,我一边吃一边觉得味道竟然还不错就是有些干,母亲看我越吃越慢,问老板要了碗免费的汤。与其说是汤,不如说是飘了几粒葱花的开水。一顿饭下来两个人才花了十块,我想起自己平时一觉睡到大中午,吃碗几十块的麻辣烫之后还要点杯奶茶,这一顿的饭钱可能够母亲吃几天的早饭了吧。
之后和母亲继续出发,清晨的城市还没开始喧嚣,平时在路上耀武扬威的四轮子都老老实实地俯在马路两侧,偶尔会遇见几辆泥痕斑斑的电瓶车。早上的环境格外美丽,但早起的人还没资格欣赏,迎面钻进鼻子的清新空气倒是属于他们。四十分钟后,母亲带我到了一个景区,把车停在远处的树荫地下,母亲指指不远的建筑,说是今天要干活的地方。
我顺着母亲手指看去,是一个刚刚装修完成还没正式营业的酒店,单从外观看,就能看出这个酒店是多么富丽堂皇。陆陆续续其他像母亲一般大的妇女们骑着车过来了,一边和母亲打招呼一边问我是谁,母亲和她们介绍说是自己的女儿,在家闲着没事过来玩玩。快到六点半,工头腋下夹着本子走过来,人群迅速上前聚集在工头面前。工头打个哈欠摊开本子,记完一个个用蹩脚普通话报出来的名字,手指头点着人群开始分组。好在我和母亲分在一起,负责房间的清理。工头用本子指指酒店,示意可以过去了,母亲便挎个我上学淘汰的书包带着我进了酒店。
虽然还没营业,地上还有些建筑垃圾三五成堆,但是依旧能看出酒店远比外表看上去还要金碧辉煌,那是我第一次看见直径十米的水晶吊灯,站在下面我甚至有些眩晕,我想象不到这灯打开之后该有多光彩夺目。
跟着母亲来到分配的房间,推开门地上全是灰尘,木制床架上有个套着保护膜的床垫,各种家具堆叠在一起,阳台的玻璃很脏,还有一块块滴落的水泥干在上面。母亲把书包放在角落里,带我去大厅领工具。此时很多刚刚打招呼的人已经等在那里,工头从门口推着小推车进来,上面全是拖把扫把水桶。还没等停下,大家就蜂拥而上去争抢工具。
我站在原地不知道该干嘛,母亲抢出两把扫把和一把拖把,看我站在那一动不动,就让我去拿个水桶等会用。刚刚还被人群簇拥的小推车一秒被冷落在一旁,上面剩下几把断了把手的扫把和一个没提手的水桶。我拿着那个水桶跟着母亲回到了房间,母亲放下工具,看到我手里拿的水桶,告诉我下次看到工具来了要赶紧上去拿好的,别人剩下的都是不趁手的工具,你这水桶没有提手,等会水就不好拎。我点点头跟着母亲开始干活,看了眼手机,此刻才七点多那么几分钟,是我平时不常见的点。
母亲从包里翻出海绵擦,让我用水桶接点水,去擦房间墙壁装修留下的铅笔痕迹。我接过海绵擦,想着这活确实没有技术含量,去卫生间接了点水,弯着腰找铅笔印,找到了就用海绵擦沾点水擦除,还在庆幸工作竟然这么简单,又想到那笔即将进入钱包的第一金,我更加卖力地干活。
墙壁贴着新墙纸,既要把印记擦掉还不能破坏价值不菲的墙纸,我吭哧吭哧擦了好久,手因为一直泡在水里指尖开始变白发皱,胳膊也因为重复的动作开始酸疼,一开始还在蹲着擦,后来直接一屁股坐在地上怎么舒服怎么来。机械的动作一点点磨蚀着我的干劲。我点开手机,居然才八点五十几分,而休息的时间是十二点。
我感觉自己像是一条跳到岸上的鱼,开始那几秒远离水的新奇过后,剩下的是窒息和干渴,我拼命扑腾,企图跳回水里,结果浑身沾满碎石沙砾。母亲在一旁擦着柜子,看我越干越没劲,让我找个开门看不到的地方休息。我扔下手里的东西走去卫生间,也不管干不干净,直接席地而坐,母亲把水桶拎到我面前,让我注意点门口的动静,听见有人开门就赶紧起来干活,随后又出去开始擦柜子。
我坐在卫生间里,一边听着门口动静一边心惊胆颤地和好友诉苦。门外的母亲突然大声叫我把水抬出来,我瞬间意识到是有人来了,赶紧把手机塞到牛仔裤口袋里抬着水桶走出去。用余光一看,果然是工头站在门口,我抬着水桶走到刚刚干到一半的地方,拿起海绵擦继续擦起来。虽然背对着工头,但我背部竖起的汗毛提醒我他在盯着我,直到听见锁合上的声音,我才松了口气。母亲让我下次多听着门口的动静,不能被工头看见在偷懒,我点点头继续擦墙壁。动作麻木地熬到十二点,我扔下手里的海绵擦就想往床垫倒去,母亲指了指一处角落,示意我躺在她刚进来就扫干净又拖了几遍的地板上。
我从床垫上起来,一骨碌躺在地上,看见母亲放下手里的扫把,拿起早上带过来的书包,翻出一口小电锅,去卫生间接了点水放在地上插上电源。母亲又翻起包,拿出两个塑料袋裹着的馒头,筷子搭在小电锅上开始热馒头。
我闭上眼睛躺了一会,母亲叫我过来,我依偎在母亲身旁,看着母亲从电锅上拿下一个热馒头递给我,又从包里翻出了一个塑料袋包住的小瓷碗放在地上,打开塑料袋,里面是昨晚上家里吃剩下的菜,母亲把另一个馒头拿下来,筷子递给我,自己从包里摸出来个小勺子,又问我手里的馒头够不够吃。除了早上那碗汤我一口水没喝,只觉得喉咙在冒烟,根本就吃不下馒头,于是点点头说够吃。母亲就着菜三两口吃完了手里的馒头,我见状把自己的馒头掰一半递过去,说自己口渴吃不下,母亲又拿起包,翻出一瓶牛奶给我,才把半块馒头接过去。
我认得这牛奶,是姐姐姐夫老早之前买给母亲喝的中老年高钙奶,从姐姐姐夫送过了之后母亲就没打开过,母亲不认字也舍不得喝。我说这是姐姐送过来专门给你喝的,母亲说自己年纪大了用不着喝,一直叫我和弟弟喝。我和弟弟又都爱喝有甜味的饮料,根本就不愿意喝牛奶,所以这牛奶就一直放着。今天母亲看我要来一起上班,大早上打开那箱牛奶,塞进包里一瓶。我接过牛奶,看向书包,以为母亲还会给自己拿出一瓶,谁知母亲端起了地上的小电锅,小口小口喝着刚刚热馒头的水。母亲把小电锅放下,看我拿着牛奶没动作,语气略带亏欠,说自己也不知道景区还没营业,以为中午可以买份午餐吃,所以就没准备我的午饭。我打开牛奶,大口大口喝了起来,第一次喝出了牛奶的香气。
吃完午饭,我和母亲就躺在角落里休息。母亲刚躺下没一会就打起了鼾,我翻来覆去睡不着,刚有点睡意,母亲就坐了起来,这意味着午休结束。我慢吞吞地从地上爬起,打算继续上午的工作,母亲先一步拎起水桶,说她在水里加点有腐蚀性的药水,下午她来擦我扫地就行。一整个下午,母亲的手频繁伸入水桶,我干一会就看眼手机,在这里时间似乎被下了魔咒一般衰老起来,过了许久才颤颤巍巍挪动一步。
终于走到五点,母亲才停下手里的活,我感觉自己像是背了几千斤的铁块在身上,直不起腰。走出酒店,我连走向三轮车的力气都没了,拎着书包坐在台阶上等母亲来接我。三轮车停在面前,我刚要上车和母亲一齐坐前面,母亲下了车,从包里翻出一个塑料袋垫在后面示意我坐。路上我问母亲为什么不让我像早上一样坐在前面,母亲说早上没人,现在下午五点多,怕我坐前面会碰见同学和朋友。车刹在门口,我长叹一口气,母亲应该是听见了,让我先去休息,饭好再叫我,自己转头进厨房开始忙活晚饭。
我像丧尸一般晃进房间趴在床上,只觉得眼皮非常沉重。等我再醒过来,母亲又站在床边叫我起床,我依旧觉得浑身散架一样,跟母亲嘟囔着不想去了,母亲说今天坚持再去一天,还没和工头说,困的话就到了地方补补觉。于是,我只好从床上不情愿地起来,母亲带我去昨天的早餐店坐下,我依旧没睡醒,整个人浑浑噩噩地,好久才能处理接收到的信息。
今天中午到了休息时间,母亲依旧没有停下的意思,只和我说包里有饼干,让我中午吃点饼干喝点牛奶。我只以为是要赶工期,在旁细嚼慢咽完饼干,到点了才开始拿起工具。母亲一直没有休息,终于三点多紧赶慢赶收拾完了这个房间。母亲把手机递给我,让我拍个房间号发在群里并说明已清洁完成,我照做之后问母亲这是什么意思。
母亲收拾好工具带我去到下一个房间,告诉我工头昨天分给每一组的区域虽然不一样,但是工作量差不多,如果别人两天内都做完了,我们这一组还没打扫完,工头就会觉得我们偷懒或者效率不行,下次有工作就不会优先考虑。我才反应过来,我一直在拉低母亲的效率,别组是两个劳动力在做,而我们组只有我母亲和我,我又没经验又不愿意干,严重影响了母亲的进度。母亲今天顾不得休息,拼命干出我那一份,才勉强跟上别组。下班之后,我和母亲说明天不去了,自己真的受不了,心里也希望母亲明天能换个新搭档一起打扫房间。
回到家一想到明天不用早起,再加上今天也没干多少活,吃晚饭也有了胃口,洗完澡更是悠闲的躺在床上玩起手机。母亲推门进来,把手机递给我,让我给自己转三百六十元,说这是工头结给我两天的工钱,一天一百八。我收下了说是属于自己的第一桶金,看着母亲皲裂的手,我知道,要不是因为母亲,我根本赚不到这些钱,而这些钱的百分之九十,也是母亲挣给我的。
我一直在抱怨这重复而疲惫的劳动,可母亲一年又一年都是如此,可能她也有无数个被身上的“铁块”压得喘不过来气的时候吧,但是一想到嗷嗷待哺的孩子和远在老家需要赡养的父母,母亲似乎成了一个永远不会说累的“铁人”。
后来看综艺,一群明星刚好住在了那所酒店。我上网查房价,一晚上最便宜的1888元,而我和母亲辛苦打扫一整天,也不过一百八十块钱。这一百八十元以双眼被汗水蛰到导致视力下降、指甲被药水腐蚀快要脱落为代价。
妈妈头上的白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着,我总怨恨时间过得太快些了吧,我还没来得及记住母亲年轻俊丽的脸庞,就被时光剌得沟壑纵横。但仔细一想,我应该才是“罪魁祸首”,母亲的疲惫与辛劳,直到这一刻,我才真正地感同身受。
想到这里,我又点开了兼职招聘的网站,挣个辛苦钱有何不可?我不就是靠父母的辛苦钱才长大的吗,让我也来一次参与,守护这个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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