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小张老师398

转载： 张宁 ning zhang

直播预告

正文

学期末，放学后，人走楼空。空荡荡的学校里，安安静静的，只有校工与我作伴。我正埋头整理教室、处理文件、打包一学年留下的资料，忽然听到走廊里传来校工的声音：她在这里，请跟我来。随之而来的是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感觉有不少人朝着我教室的方向走来...

我将资料放进地上的纸箱子，直起腰，看到眼前站着一群不速之客，最先映入眼帘的是最左边的一位穿着蓝色Polo衫的亚裔男士，他笑吟吟地问：张老师，你还记得我们吗？

▲从左至右：邓新建（又名新疆）、柯伶怡、赵楠和小张老师。

随着年龄的增大，深感脑部内存不够，有时连自己孩子的名字都开始乱喊乱叫了起来。我最害怕的事莫过于多年教过的学生忽然不知从哪个星球冒出来，然后给我一个灵魂的拷问：你知道我是谁？

"新疆！" 我脱口而出，叫出他的小名，我的惊叫似乎也感染了他，他上前给我一个拥抱。接下来，我顺利完成了其他名字的考试：身边一位穿着美丽的黑色连衣裙的白人女孩子是柯伶怡，一位穿着休闲运动装的亚裔女孩是赵楠，站在他们旁边的是他们的母亲葛瑞格太太。 

校工在一旁啧啧赞叹：记性真好。新疆说：真没想到老师还记得我们。我说：你姐姐是我来这个学校的第一批学生，怎么可能忘记呢？请他们进入我的教室，他们看到了墙上他们在高中时的照片，惊喜万分，他们的到来也让我回到从前，我们一起回忆起从前，眼里闪烁着泪光...

01

"张老师，欢迎您来我们学区，我叫柯伶怡，中文班的学生，我也是校报的记者，可以采访你一下吗？"

八月，我刚刚调入这个学校，准备启动新的中文教学，柯伶怡同学就这样出现在我面前。那时她已经是高中十一年级的学生了，亭亭玉立。我欣然接受了她的采访，立刻感觉到这位学生的果敢和老练，她的通讯稿在开学第一期的校报上发表了，头版内容就是：咱们高中来了一个新的中文老师。

与柯伶怡的对话过程中，她告诉我她家有八个人，外公、爸爸、妈妈、还有五个孩子，除了与大妹是同胞姐妹，其他的两个弟弟和一个妹妹都是领养的。她还兴奋地告诉我，她8岁那年跟着外公和妈妈去过中国，那次旅行的主要目的是去领养她的中国妹妹！

8岁的柯伶怡和她的中国妹妹4岁的赵楠在中国广州。

柯伶怡在高中最后一年当选为中文社社长，工作非常努力。在课堂上，她也是勤奋好学的学生，学习中文的积极性非常高涨，尽管她的成绩不是名列前茅，但是她对中文以及中国文化非常感兴趣，她研究《西游记》、导演李安等，最让我吃惊的是，她告诉我她的床边书是中英双语版的《毛泽东语录》。

高中毕业时，柯伶怡获得中文项目杰出毕业生的奖项，并以优异的成绩获得奖学金被亚利桑那州立大学录取，进入了她梦寐以求的新闻专业。有一年，我出差凤凰城，她还专门来我的酒店看望我，之后还带我参观了她的大学校园。大学毕业后，柯伶怡成了一名新闻工作者，她的文章时常见诸报端。 

02

柯伶怡毕业那年，她极力推荐两位从中国领养来的弟弟和妹妹加入我的中文初级班。因为前面有这么出色懂事的姐姐，我对两位弟妹自然特别留意。

小弟弟领养自山西大同的一家孤儿院，他的中文名字是邓新建。

两年后，他们家又从新疆乌鲁木齐一家孤儿院领养了一个女孩，名字为赵楠。

邓新建刚来到班上时，我问他有中文名字吗？他说有，他把名字发音成 xinjiang，我以为他是为了纪念他妹妹赵楠的出生地新疆而故意这么叫，于是，他的中文名字就成了"新疆"。久而久之，我甚至都有了错觉，以为他是从新疆来的，而不是他的妹妹赵楠。 

下面我要提到"新疆"和赵楠的健康问题，他们都曾享受特殊教育的待遇，这些消息都是在得到他们以及他们母亲的同意之下分享的。我不想细细展开，只是大致谈一下治疗过程。

03

如今的邓新建站在我面前，一表人才，十分精神，与十多年前在我教室里的"新疆"截然不同，那时的他是又瘦又小，还有唇裂的阴影。

由于身体缘故，"新疆"不时请假接受治疗，我也常常为了他的学业与他父母联系，鼓励他完成作业。他的个性爽朗乐观，总是笑眯眯的，对老师和同学非常尊敬，深受大家的喜欢。

这十多年来，他一共进行了八次外科手术，容颜奇迹般地修复了。"新疆"从高中毕业后，也步入亚利桑那州立大学，因为他的大姐柯伶怡已经在凤凰城找到工作，可以帮助照顾弟弟。

四年大学之后，"新疆"成为了一名工程师。他告诉老师，台积电等大公司到凤凰城设厂，给了亚利桑那州立大学工学院学生很多的就业机会，他的工作将来会给他去亚洲的机会，他一直很期望能去中国一趟。

赵楠与"新疆"年龄相仿，或许还大几个月，但是因为领养在"新疆"之后，被认为是家中第四个孩子。赵楠也有残疾，最近几年一直在修复手术中。她问我要不要看她的手术照片，看到她头顶一道从前到后的深深伤疤，她说医生给她头部装了一根管子，沿着脖子，通到身体的下部。说真的，我是医生的女儿，看到这些不会晕，但是，我还是被手术的复杂程度给震惊了！

赵楠同样也很乐观，待人非常友好，高中毕业后，进入当地的一所大学学习，现在也有了工作。 

04

我对葛瑞格太太说：他们能遇见你，真是幸运！你给了他们重生的机遇。

葛瑞格太太说：幸运的是我，你看，他们多么亲近我呀！

下面是小张老师与葛瑞格太太的对话:

小张老师：你已经有两个美丽的女儿了，为什么还想到中国和南美领养孤儿呢？

葛瑞格太太笑着说：没有什么原因，我只是想这么做而已，听说30岁后不能领养孩子了，我赶快就开始行动了。 

小张老师：有的领养家庭不想告诉领养孩子他们的身世，你们好像从来都不掩饰。

葛瑞格太太：是的，为什么要保密呢？我们总是告诉他们，你们的亲生父母一定有什么难言之隐。比如，"新疆"有唇腭裂，我们检测过他的基因，发现他没有这方面的遗传问题，我们的猜测是"新疆"的生母可能生活在煤都，怀孕期间吸入大量的污染气体，从而导致婴儿的唇腭裂，而中国正实行计划生育政策，一胎制度下迫使"新疆"的生父母放弃新生的婴儿。楠楠的情况也类似吧。

小张老师：你的孩子对中国很有感情，感谢你的教育。

葛瑞格太太：我常常鼓励孩子们以后有机会去中国寻根，所以，我让他们上中文课，帮助他们加深与原生文化的联系。

▲从左至右：柯伶怡、邓新建（又名新疆）、葛瑞格太太和赵楠。

05

在交谈之中，我还了解到柯伶怡的外公、葛瑞格太太的父亲罗伯特老人在2020年罹患胰腺癌去世了，享年78岁。

我曾经多次在学校家长会上与这位老人碰面，他为人和善，对孩子们的教育很重视。柯伶怡对我说：外公在领养两个中国孩子和养育五个孩子的过程中发挥了重要的作用，孩子们都亲切地喊他papa。

罗伯特克服重重障碍，两次陪着他女儿去中国领养孩子，他是一名工程师，并启发了"新疆"成了他们家第三代中第一个工程师。

▲从左至右：柯伶怡、葛瑞格太太、赵楠、邓新建（又名新疆）、罗伯特老人和柯伶怡的二妹凯特琳。▲2018年，邓新建（又名新疆）和罗伯特老人在圣诞节期间在家中庆祝光明节。▲2018年，邓新建（又名新疆）和赵楠高中毕业了！从左至右：罗伯特老人、赵楠、凯特琳、柯伶怡和邓新建（又名新疆）。

罗伯特老人欣慰地看着孩子们的成长。在他弥留之际，所有的孩子从四面八方赶回老家，守在他的病榻前，陪伴他走完人生最后的旅程。

柯伶怡对我说：Papa仍然活在我们所有人的心中，我们非常感激能够拥有他！他和赵楠特别亲密。

我注意到了，赵楠戴着一条项链，上面有老人的名字首字母 RIS（Robert Irving Smolin），那是她的美国外公，是她永远的怀念。

06

美国是领养中国弃婴最多的国家，有数据统计，从1992年起，至少有近10万中国儿童被美国家庭领养。这些领养家庭的经济条件基本是中等水平，这些家庭不仅在物质上给予孩子们关爱和支持，在情感上为他们营造了一个温暖的家，还提供了新的希望和新的未来。领养不仅改变了孩子们的命运，也让领养家庭感受到了来自孩子们的无尽喜悦和爱。

葛瑞格太太一家就是其中的一个典型例子。他们对领养的儿童视同己出，不分国籍，不分血缘，把爱和关怀倾注在这些孩子身上。看着他们一家人在一起的欢乐场景，让人感叹万分。

在葛瑞格太太家中，两个中国弃婴不仅得到了良好的生活条件，还接受了优质的教育。他们学会了英语，同时也保留了一部分中国文化，这种文化的交融让他们的生活更加丰富多彩。葛瑞格太太和她的家人用实际行动诠释了爱与忍耐的真正意义，让亲情在他们之间变得更加美丽和坚固。

这篇文章的初稿完成后，我发给柯伶怡预览，她说读到落泪，随后，她又发来了长长的短信：

"我的兄弟姐妹是我生命中最美好的事情之一。我很高兴拥有他们。看着他们长大成人并在世界上走自己的路真是太棒了。

话虽如此，我个人对国际领养的感受有点复杂。在一个更好的世界里，孩子们将能够留在他们的亲生家庭，而不会脱离他们的文化。即使在最好的情况下，收养也会给孩子带来复杂的创伤。我不能代表"新疆" 和赵楠说话，但我知道这些复杂的感受是他们不得不面对的事情。

我还读过一些关于婴儿被贩卖并被领养的故事，因为不幸的是，国际领养行业在 90 年代末和 21 世纪初利润丰厚。

我们不知道他们亲生家庭的整个故事。我认为未知的事情将很难接受。

我妈妈和我一直说，如果他们想寻找或了解更多有关他们家庭出身的信息，我们会支持他们。这最终是他们的选择。"

小张老师读到此也是眼角有泪花。2021年，全球最大的跨国收养输出地是哥伦比亚、印度、乌克兰和韩国。在2020年新冠疫情开始前，位居榜首的是中国。

在小张老师的课堂上，曾经教过的中国弃婴，最后都进了美国大学，有的还是学校最优秀的毕业生。这些孩子们在美国的环境中，通过自己的努力，克服了语言和文化，甚至身体的障碍，展现出了卓越的才华和坚强的毅力。小张老师常常为这些孩子感到骄傲，看着他们从最初的不适应逐渐成长为自信、优秀的年轻人，深感欣慰。

葛瑞格太太带着她的三位孩子的到访是我学年尾声一个嘹亮的音符，感谢生活给予我们的酸甜苦辣。当我在结束此文的时候，收到学校的一封邮件：来了一名特殊教育的新生，是从中国领养的，家长希望孩子学习中文，收还是不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