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苏东坡吵醒的那一晚,张怀民在想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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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我被一张图深深震撼。
——苏东坡的社会关系图。
图源@月小水长
真的,有生之年,没想到能被一张图吵到我的眼睛。
我仔细看了看,除了零星的政敌和同事,图里一大半的人,都是苏东坡的朋友。
作为北宋著名 e 人,苏东坡人缘真不是一般的好。
朋友们超爱他,清一色的夸夸团,夸他有才,还夸他帅。
黄庭坚夸他眉眼生得好,“眉目云开月静”;
孔武仲夸他个长得高,“颀然八尺”,换算一下,就是 1 米 84 ;
夸得苏东坡自己都骄傲了:
“三十年前,我是风流帅。”(出自《蝶恋花·送潘大临》)
不光嘴上夸,对他还特别好。
被贬到黄州,好多朋友冒着丢财、丢官甚至丢命的风险来看望他。
离开黄州的那一天,整整有 19 个人来送他。
神奇的是,即便是近千年后的今天,所有人提到苏东坡的口吻也很一致:
老朋友。
央视专门拍了一组视频,就叫《我的朋友苏东坡》;
余光中也说,如果要去旅行,不要跟李白一起,他这个人不负责任,没有现实感;也不要跟杜甫一起,他太苦哈哈了。只有苏东坡,才是旅伴的不二人选。
“他可以做一个很好的朋友,他真是一个很有趣的人。”
为什么人人都想和苏东坡做朋友?
我考古了整整一个月,梳理出了#苏东坡作为朋友的九大美德#,看完你就会理解什么叫:
交友当如苏东坡。
才子常有,大师常有,而好朋友不常有。
每个人都该拥有一个像苏东坡这样的朋友。
作为一个大馋丫头,我交朋友的第一准则就是:
吃。
能吃到一起,才能玩到一起。
苏东坡,一个标准的大馋小伙,完美符合一个优秀饭搭子的模版。
首先,他口味杂,不挑食,什么都爱吃。
爱吃螃蟹,还得配上点酒,吃得高兴还要加餐;
“半壳含黄宜点酒,两螯斫雪劝加餐。”
爱吃荔枝,放话自己一天能吃三百颗,天天搁那问:“荔枝熟了没?真的不能吃吗?”
“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
“留师笋蕨不足道,怅望荔子何时丹。”
再比如河豚,小时候读到“蒌蒿满地芦芽短,正是河豚欲上时”,还以为苏东坡在感叹美景。
长大了才知道,他眼里全是吃的。
别人在家里做了河豚招待他,看他沉默嚼了半天,还以为他不爱吃,又失望又伤心。
结果苏东坡忽然放下筷子,来了一句:
真是好吃得让人想死!
“东坡忽投箸大声叹曰:“也值得一死!”于是合舍大悦。”
苏东坡厨艺还特别好。
他会做鱼:
“以鲜鲫或鲤鱼治斫,冷水下。入盐于堂法,以菘菜笔之,仍入浑。葱白数茎,不得掩半,熟入生姜、萝卜汁及酒各少许,三物相等,调匀,乃下。临熟,入桔皮片,乃食。”
会做猪肉:
“净洗铛,少著水,柴头罨烟焰不起。待他自熟莫催他,火候足时他自美。”
还会做羊脊骨。
烤完觉得有螃蟹的鲜味,沾沾自喜,专门写信给弟弟炫耀。
有苏东坡这样的朋友在,你根本不用怕挨饿。
饿了,随时去他家蹭饭就是了。
朋友的另一项重任,就是带你发现生活的快乐。
在这一项上,苏东坡绝对能拿满分。
他自己很容易快乐——
爱给一切东西起名,东坡肉、东坡羹、东坡汤、东坡笠、西子湖......凡是经过的地方都会留下自己的痕迹。
被发配到海南,前脚还想着这回真完了,
后脚吃了一口生蚝,好了。
甚至专门写信交代儿子,别泄漏这个秘密。
为啥呢?怕别人也故意犯错,争着发配来海南,瓜分他的生蚝。
“恐北方君子闻之,争欲为东坡所为,求谪海南,分我此美也!”
他还特别擅长“制造快乐”——
他亲手做墨,
烧松脂制黑烟灰,半夜差点把房子烧了;
他亲手酿酒,
蜂蜜、桂花、生姜、肉桂......好材料加一堆,乍听起来相当不错。
但注意,亲儿子预警,容易腹泻。
闲着没事,苏东坡还爱练瑜伽,喜欢月下漫步。
林语堂形容他是“火命”,主打一个“元气淋漓,富有生机”。
要是有朋友圈,感觉他每天都能刷屏。
人嘛,难免偶尔嫌弃生活死气沉沉,
但拥有一个苏东坡,总是要好过一点的。
越是关系亲近的朋友,越是免不了互损。
苏东坡更是“损友中的损友”。
你肯定猜不到,苏东坡的口头禅之一是,
呵呵。
光是给朋友们写信,就用了四十多个“呵呵”。
“一枕无碍睡,辄亦得之耳,公无多奈我何,呵呵。”
“儿子比抄得《唐书》一部,又借得《前汉》欲抄。若了此二书,便是穷儿暴富也。呵呵。”
“呵呵,数日前猎于郊外,所获颇多。”
损起来更是敌友不分,我简单列举一下受害者:
1 号受害者,马梦得。
苏东坡总结他俩没钱的原因:星座。
“马梦得与仆同岁月生,少仆八日。是岁生者,无富贵人,而仆与梦得为穷之冠。即吾二人而观之,当推梦得为首。”
意思就是,我们同年同月生,我查过了,这个时间生的人都穷。至于咱俩呢,你比我还穷。
对了,苏东坡是摩羯座。
2 号受害者,陈季常。
陈季常是出了名的“惧内”,苏东坡去小陈家里做客,听到他挨骂,不仅没安慰,专门写了首诗嘲笑他:
“忽闻河东狮子吼,拄杖落手心茫然。”
没错,“河东狮吼”这个成语就是从这来的。
3 号受害者,黄庭坚。
俩人互相点评书法,黄庭坚说苏东坡的字胖乎乎,圆扁扁,像“石压蛤蟆”。
这苏东坡能忍吗?当即怼回去,说他的字像树“梢挂蛇”,还是死蛇。
怪不得黄庭坚说他什么都好,就是爱骂人;
“东坡文章妙天下,其短处在好骂,慎勿袭其轨也。”
当然了,苏东坡对自己的嘴一清二楚。
他给好友写信,说自己都是“口业”,太爱说话,太爱放炮。
但苏东坡,虚心承认,坚决不改,不吐不快。
有话直说,才是东坡。
苏东坡还是个特别能看见朋友长处的人。
“损”多半是开玩笑,但夸奖,他一定是认真的。
他夸好友张中,年少有为;
“使君本学武,少诵《十三篇》。
颇能口击贼,戈戟亦森然。”
他夸好友董传,才华横溢;
“粗缯大布裹生涯,腹有诗书气自华。”
他夸好友陈襄,工作做得好,治理杭州有方;
“沙河塘里灯初上,水调谁家唱?夜阑风静欲归时,唯有一江明月、碧琉璃。”
他夸好友米芾,字写得好,夸的时候把自己放在低位,甘做陪衬。
俩人一起出门游览,有人请苏东坡题词,他却说:
“有元章(米芾)在。”
“今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当然还有我们的“受害者”黄庭坚。
俩人还不认识的时候,苏东坡就毫不吝啬自己的赞美,夸他是“精金美玉”。
“此人如精金美玉,不即人而人。即之,将逃名而不可得,何以我称扬为?”
做苏东坡的朋友,挨夸的幸福只是最表面的。
苏东坡夸人,不是千篇一律的套话,
而是一种真正意义上的“看见”。
他会看见你的才华,你的遭遇,你的成就,和你的不甘心。
然后,一遍遍讲给所有人听。
跟苏东坡做朋友,完全不必有心理负担。
苏东坡是个毫无“分别心”的人。
别人交朋友,追求“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
而苏东坡交朋友,追求平等,他不会嫌弃任何人。
“自上可以陪玉皇大帝,下可以陪悲田院乞儿。”
苏东坡聊天有三大特点:
和谁都能聊。
随便列一下名单就懂了。
潘酒监、春梦婆、郭药师、庞大夫、道士、僧人、农夫、学者、邻居翟秀才、林太太......
这些都是被贬到各个地方后,苏东坡交到的好友。
在哪都能聊。
和农民在田间聊,和渔夫在水畔聊,和樵夫在山野聊,和商贩在集市聊。
也欢迎朋友们上门,儿子形容,有一天家里没有客人来,他好像就浑身不舒服。
什么话题都能聊。
纪录片《苏东坡传》里讲他和农民的对话,基本都是这样的:
苏东坡:大家都讲讲故事吧。
农民:......没有。
苏东坡:胡编乱造一个也可以。
农民:也没有。
苏东坡:那讲一个鬼故事总可以吧。
农民:也没有。
苏东坡:行啊,那我给你讲一个吧。
明人董斯张曾戏言:“大苏死去忙不彻,三教九流都扯拽。”
我想这未必是假话。
在苏东坡这里,三教九流一视同仁,皇帝乞丐并无差别。
“吾眼前天下无一个不好人”。
说起来,苏东坡其实过得挺坎坷的。
一生起起落落落落落,30 次被委任,17 次失宠,不是入狱就是被贬,换别人肯定天天在你耳边抱怨。
但苏东坡不会,他是一个“秉性难改的乐天派”。
很爱笑,有人统计过,在苏东坡写过的 3000 余首诗词中,带“笑”字的有 344 首,占了 11 %。
而其他坎坷代表,比如杜甫,只有 3.9 %。
苏东坡心特别大。
刚被很多御史检举,第一反应是,
“行了,这回不愁我的诗皇帝看不着了。”
被贬到黄州,和朋友玩得开心,直接不想重回京师了。
“已约年年为此会,故人不用赋招魂!”
被贬到海南,庆幸自己不会丧生在京师医生手里。
“每念京师无数人丧生于医师之手,予颇自庆幸。”
知道朋友曹九章也被贬了,心中肯定郁闷,他甚至用自己的困境宽慰他。
“作郡浮光虽似箭,君莫厌,也应胜我三年贬。”
这种乐观和豁达,非常有感染力。
很经典的一则故事是,同行游玩的朋友突然感伤,感叹时间流逝、人生短暂,恨不能长久地占有清风明月,
苏东坡却说,与其忧虑过去和未来,不如活在当下。
去感受江上清风,去欣赏山间明月,去享受每时每刻。
“惟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取之无禁,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无尽藏也,而吾与子之所共适。”
你总可以在他这里得到最大限度的宽慰。
有苏东坡在,日子好像都明亮一点。
苏东坡还特别容易“一时兴起”。
想一出是一出,生活永远充满意外。
当时官府明文规定,严禁半夜十二点之后进城。
结果他和朋友喝到三更半夜,城门都关了,你猜他怎么回来的呢?
翻墙。
最经典的,当属张怀民。
刚准备入睡的苏东坡,一抬头看见月亮,兴奋了,立刻就想出门去欣赏。
没人一起怎么办?找张怀民啊。
“亦未寝”的怀民睁眼那一刻,看苏东坡的表情大概是这样的:
苏东坡:《记承天寺夜游》
张怀民:《记承天寺梦游》
但你想,如果没有苏轼这样的朋友,没有这种一时兴起,这么好的月色,岂不是就要错过了?
最近我在网上还看到了另一种动人的猜测:
那一年,苏东坡已经被贬许久,张怀民却是刚被贬谪到此地。
或许那个晚上真正睡不着的人,不是苏东坡,而是张怀民。
苦闷烦忧,什么都不必说,
看看月色,一切尽在不言中。
苏东坡从来不把朋友的付出看成理所当然。
他始终记得别人对自己的好。
徐大受不顾他被贬也要交往,他感激;
“始谪黄州,举目无亲。君猷一见,相待如骨肉。”
米芾带着宝砚专程去看他,他感激;
“此意之厚,如何可忘。”
陈季常不富裕也要援助他,他感激;
“至身割瘦胫以啖我,可谓至矣!”
要是因为自己连累了朋友,他会特别愧疚。
好友王巩受他牵连,在乌台诗案中被贬得最远,责罚最重,他自责,写了很多书信。
“此行我累君,乃反得安宅。”
但苏东坡也有不想记得的,比如仇怨。
早年的政敌王安石,老了再见面,俩人依旧能谈笑风生。
还有政敌章惇。
常理来说,苏东坡要恨他简直太正当了。早年二人虽然算朋友,但晚年苏东坡的流放,几乎全和他有关。
但听到仇人被贬的那一刻,苏东坡既没有仰天大笑,也没有拍手称快,只有震惊。
“闻之惊叹弥日。”
他甚至第一反应是宽慰对方的母亲。
“海康地虽远,无甚瘴。舍弟居之一年,甚安稳,望以此开譬太夫人也。”
对方的儿子担心苏东坡打击报复,专门写了一封长信求情。
苏东坡回信说,这么多年,两人的交情从来没有变过。
“某与丞相定交四十余年,虽中间出处稍异,交情固无增损也。”
苏东坡写过很多送别诗。
送别亲人,送别爱人,最多的,是送别友人。
对当时的苏东坡来说,很多告别,往往意味着永别。
他不忍分离,送一个人总是要送好多次。
《和陶与晋安别 送昌化军使张中》
《和陶王抚军座送客 再送张中》
《和陶答庞参军 三送张中》
他恋恋不舍,朋友走远了,自己还会在亭子伫立,长久目送。
“知道故人相念否,携翠袖,倚朱阑。”
他为了缓和离别的感伤,会故作轻松地开玩笑。
“故将别语恼佳人,欲看梨花枝上雨。”
苏东坡的一生总是在告别。
早年间,是他一次又一次为朋友饯行送别。
到后来,是朋友一次又一次地送别苏东坡。
或许不止苏东坡,人生本就是一个不断告别的过程。
很多人,很多事,来来去去,想在糟糕的生活里留住什么,往往力不从心。
我们唯一能做的,是像苏东坡一样,珍惜每一次相见,珍重每一次告别,
然后,期盼下一次相见。
“作个归期天已许。
春衫犹是,小蛮针线,曾湿西湖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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