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孩子“翘课”一个月,焦虑症妈妈和10岁儿子的gap mont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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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读者:阿土
去年9月份,神兽归笼之季,我给孩子请了长假,与他一起远赴北海道,开启了为期一个月的异国游学之旅。
这是一个冲动的决定。大概是看了许多日本童书的原因,某天,儿子突然提出想要去日本看看,这时,一位朋友推荐给了我一所北海道的语言学校,我一眼心动。5月初,我刷到了该校在公众号上发布的8、9月夏季短期生招生信息,一联系,8月份已经满额,和儿子稍作商量,果断报名了9月期。这不太符合我优柔寡断、三思后行的本性。
果然,在我把报名费打出去的那一刻,我的焦虑症就发作了,胸闷气短,浑身发抖……这些年,每一次出行,都是一家三口共同行动。第一次,我要一个人带娃,去一个语言完全不通的异国他乡生活一整个月,出门焦虑、高空焦虑、社交焦虑,以及对各种细节的忧虑开始深深折磨我。
但是,我内心是知道的,这次冲动的背后藏着理性的考量。我明知道自己会焦虑,仍然做出了一个无法反悔的决定(报名后是不能退的),不仅是为了满足孩子的愿望,更是为了突破自己。疫情以来的这些年,许多次,我曾想象过另一种生活的可能,哪怕只是短暂的。我也想逼自己去突破内心的障碍,我知道应对焦虑症最好的办法是暴露疗法,我也深知,我的焦虑主要是“考前焦虑”,真正到了那个时刻,就可以应对自如。
以及,我有些怀念从前的自己,那个青少年时期独来独往、无知无惧的自己。那个时候,我总是一个人,一个人去陌生的远方,一个人去面对未知的状况,一个人处理各种繁琐的事情。我拼命回忆年少时期一个人走天涯(哪怕是迫于无奈)的时光,努力分析这些年自己被焦虑症囚禁的原因,然后一点点开解自己。
《三十而已》剧照
在接下来的四个月里,哪怕在忙碌的日常里,这件事也总凸显在内心重要的位置,并多少伴随着不安,不过随着办签证、准备物品、自学日语,以及给娃办理请假手续等一系列事情的推进,期待的心情渐渐占据了上风。
期间,在7月份,儿子刚放暑假不久,一位邻居,儿子好朋友的妈妈约我们一起去桂林。一开始,我内心是拒绝的,因为已经有了9月份的北海道行程,想要节约开支,但后来还是决定同行,一方面是满足儿子与最好的朋友一起出行的愿望,一方面也是一次出行演练。因为高空焦虑,高铁能到的地方,我都不会选择飞行,而这次桂林行,我们来回都是飞行。我已经很久没有飞行了,去程的前一天晚上我焦虑到失眠,然而,经过来回两次的飞行,等到9月份飞北海道,我明显放松很多。
终于,特殊的九月到来了。我们到达了那个期待已久的陌生地方,和来自不同地方的不同年龄的学员相聚在一起。这一期的学员,最小的7岁,最大的78岁,有像我和儿子一样的亲子团,也有一大家子一起来的家庭团,还有姐妹团、朋友团,当然还有许多独自而来的单飞侠。他们来自各行各业,每个人都有着或平凡或传奇的故事,而此时此刻,我们都是同学。
同学们在上课(作者供图)
周一到周五的上午,是日语课,经过第一天的分班测试后,每日去指定的教室上课,我和儿子在基础班,是人数最多、课堂最欢快的一个班。下午学校安排有一些文化体验课,学员可以根据自己兴趣自愿报名参加,没有课的时候就是自由活动。
周一到周六的早晚餐,我们在学校食堂吃定食,中午和周日的餐食自行解决,我们经常去附近的超市买一些简单的食材,在宿舍的公共厨房自己做饭。经常一起做饭的同学便渐渐熟络起来,大家会彼此交流各自的餐食。“这里的玉米很好吃”,“南瓜也很不错”,“这几天牛奶在搞活动”……
晚上,同学们在宿舍公共区自习(作者供图)
宿舍的公共厨房边的空间,是餐厅,是自习室,也是聊天室。社恐的我,在这里好像也不社恐了,我那慢热、怕生的儿子也渐渐演变成了社交恐怖分子。做饭时间,他主动承担起了借盐借酱油的活,主动与别人搭话;甚至与来自广州的唐さん和来自宁波的邬さん成为了忘年好友,还在我不知道的时候跑到他们宿舍去窜门;一位来自台湾的大姐很喜欢与儿子说话,一开始,儿子没有回应,大姐开玩笑地说:“你是不是不会中文,那我用英语跟你讲吧。”然后,儿子居然真地用英语回应了,于是,他们每次见面,都要说几句英语。
那一个月里,我和儿子是室友、是同学、是同桌,也是最好的旅伴。可以说,我的一部分勇气也来源于他,向来,每一次的出行,我们的脚步都是共同的,并不是谁引领着谁。且不说他有很强的观察力,非常擅于看地图,方向感极好,有他在,我不用担心迷路这些具体的因素,单单有他在身边,就可以感到安心。
图书馆内(作者供图)
不上课的时候,我们会去图书馆看书,但更多的时候是骑着自行车去周边漫无目的地游荡,不知不觉间像是进入了日漫的世界。我们穿梭于金色的稻田和绿色的原野之中,头顶是无垠的天空,远方浩荡的云朵堆叠在清朗的雪山之上,天和地与我共融。然后,伴随着夕阳西下,黑鸦归巢,我们踏着迷人的晚霞回到宿舍。
周末,我们会去更远一些的地方。比如去市内科技馆,去隔壁町看绚烂的花海和不一样的原野。去得最远的一次,是在一个连休日,我们乘坐JR一路向北,一直到日本的最北端稚内市,去感受极地的无尽深蓝,与野生小鹿对话。然后乘坐渡轮前往被深蓝环绕的海上富士利尻岛,去环岛骑行,去登上岛上的山崖,看着宁静深蓝、沉静明澈的广袤大海,仿佛世间一切纷扰都与自己无关。
稚内的原野、大海和天空(作者供图)
脱离生活正规的那一个月,我的焦虑症仿佛一下子消失了。倒也不是完全消失,比如,在计划周末出行的时候,我内心也冒出过一丝出门焦虑的感觉,原来,此时的我,仿佛把学校宿舍当成了家,要去宿舍以外的其他地方留宿则成了值得挣扎的事。而这恰恰说明,其实我是可以四海为家的,原本陌生的地方可以迅速变成了一个有归宿感的地方,再出门,也没什么可怕的了。在外面,我以一句すみません(不好意思,打扰一下)开头,ありがとうございます(非常感谢)结尾,中间用带着乡音的蹩脚英语,去吃饭、购物、买票、订房,解决一切需要沟通的问题。只要一个手机地图,我可以去往任何想去的地方,我突然觉得我又拥有了独自天涯海角的勇气。
那些日子里,我的脑中不时冒出那句话:人生是旷野。游走于广袤的大地上,内心的藩篱也不复存在。人生本不该设限,天地如此辽阔,四面八方皆是路,各个方向皆能抵达。
成人的世界是这样,儿童的世界也是如此。
我们在利尻岛上(作者供图)
在许多人眼里,让一个10岁的小学生翘课一个月已是壮举,但在我看来,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作为极易为各种小事焦虑的焦虑症妈妈,却极少为孩子的学业焦虑。我一向认为,一个儿童的世界,不该只有上课和作业,向来,我只是为他提供大量书籍,却不太在意他的考试成绩,这一次当然也不会在意。而且我极大地信任一个饱览群书的孩子的学习能力,去北海道之前,他在很短的时间里自学了五十音图,在北海道游学期间,他也是班里学习能力最强的同学之一,万事皆可自学,我并不担心一个月的缺课会对他造成多大的影响。事后证明也确实如此,而且回归课堂之后,他表现出了比之前更好的状态。一个gap month,有着上学达不到的意义。
跳脱于现实世界的体验并不是对现实的逃离,而是超越。柏拉图的洞穴人走出洞穴的第一步是回头,然后他将看见更广大更真实的世界。事实上,每一个现代人也都有各自的洞穴,我们需要时不时去跳脱、去回头,去打破眼前既定的标准,关于这个世界的定义,关于自己人生的方向,都不应该被既有的标准和答案所规定。每个人,都可以回到最初,用最原始的情感和最理性的思考去找到属于自己的答案,不论是孩子,还是成人,都可以拥有自己的答案。
以及,另一种生活是存在的。
排版:空豆 / 审核:杨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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