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十娘｜董宇辉的《人民文学》和罗琳的“萊罗书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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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字｜Sunny

编辑｜渡十娘

我一直想写写全世界最奇葩也最为让读书人叹为观止的书店：萊罗书店。正好，董宇辉携《人民文学》登场了。

2023年的岁末，我去了葡萄牙。到了里斯本机场，便直接租车去了三百多公里之外的海边小镇波尔图（Porto）。

葡萄牙曾经是海上的霸主，波尔图也是很早就发展起来的港口小镇。它的出名是因为一款很特别的葡萄酒：波多酒（Porto Wine）。但谁也没有想到，在上个世纪九十年代，有个英国来的女教师，不仅在小镇上教授英语，并且构思出了一个大概近百年来都很难超越的超级IP，哈利波特。据说，那个风靡全世界哈迷们的霍格沃茨学校的魔法楼梯，作者罗琳的灵感便是来自于镇上的一家书店：萊罗书店。

萊罗书店横跨三个世纪，前身是建於1869年的 "Libreria Internacional de Ernesto Chardron"，夏多龙书店。1894年，当时做出版生意的莱罗兄弟（José Pinto de Sousa Lello和Francisco Xavier Esteves）买下夏多龙书店，他们决定在原址上建造一座全新的书店，这就是现在的萊羅書店。

萊罗书店被称为“全世界最美书店”，虽然有些过分（不信你可以看看文章结尾我附上的俞挺先生设计的书店），但确实也是配得上“美伦美幻”的夸赞——

当年萊罗兄弟请葡萄牙工程师弗朗西斯科·泽维尔·埃斯特维斯设计了这座建筑，据说其设计灵感来自巴伐利亚修道院。

走进书店，映入眼帘的便是全世界哈利波特迷们为之打卡的红色螺旋楼梯，一抬头，又被其金碧辉煌的拾级而上所震撼。

的确，莱罗书店的每一个角落都很美：古老的楼梯上、书架上雕刻着花纹，天花板则是透着玻璃射进来的一缕一缕阳光。中间镶嵌着一扇彩色玻璃画的天窗，画上的中心人物是一个正拿着锤子敲打一根炽热的铁块的男子，他的旁边写着“Decus in Labore”（工作最光荣）。

配得上这些美轮美奂的艺术设计的，则是它从地板到天花板（毫不夸张）满满的一排一排的书架。让你瞬间把身后嘈杂的世界甩到了脑后。要知道萊罗兄弟是出版商，这里自然就是要卖自己的书的。所以印着自家出版社的大名的一本本书，通过这个小小的书店被带走到全世界。葡萄牙文当然是主体，但相当一部分你也都可以找到英文版本。

走上二楼，迎面就是葡萄牙作家，诺贝尔文学奖得主何塞·萨拉马戈（José Saramago）在时代杂志上的巨幅肖像。

除了萨拉马戈，书店二楼还悬挂着很多幅《时代周刊》的作家封面海报——原来这是一个名为《什么成就了诺贝尔文学奖？》的展览。这个展览通过展示《时代周刊》的相关历史封面，向20、21世纪伟大的作家致敬，这些作家不仅包括诺贝尔文学奖得主，也包括那些本该获得世界最高文学奖的作家。

这些封面最早可以追溯到约100年前，英国诗人拉迪亚德·吉卜林于1926年登上《时代周刊》封面，爱尔兰剧作家萧伯纳于1927年出现在《时代周刊》杂志封面上等。

萨拉马戈当然是绝对的主角，除了巨幅照片和他的一应俱全的书之外，还有被玻璃罩子保护着的他的手稿、眼镜和曾经用过的打字机等。我也曾瞻仰过很多作家的故居，但一个写作者以这样的方式跟他的读者朝夕相处，却还是令人有些感动的。

萊罗书店大概是全世界唯一一家要买门票并且排队近一小时才能进门而且入内限制半小时要离开的书店了。这里的门票已经从疫情前的四欧元，疫情恢复后的五欧元，一路涨价到我去年年底去时的八欧元了。而且买票必须在网上提前预约时间段，约好了还要提前十五分钟去排队。

即使如此，它也无法阻碍全世界前来打卡的爱书人。他们中间有为哈利波特来的，也有像我这样，纯粹好奇于在大家都不爱看纸质书，美国最大的实体书店Barnes & Noble纷纷打烊的当下，为何一家普通的书店却成为全世界游客趋之若鹜的地方呢？

难道仅仅是因为哈利波特么？其实不然。萊罗书店虽然拿哈利波特“引流”，但最终为消费者提供的，还是他们所需要的产品——好书。

萊罗书店有个很有意思的规定，那就是你的门票是可以抵扣书价的。我其实在上网买票时就已经想好了要买的书：英文版的1984。最后结账，大约额外又消费了三十多欧。包括给小朋友买的“小王子日记本”。

如果静下心来仔细看，你会发现他们自主出版的书都很有意思，既不是中文版的满满推销味儿，也不是英文版的爱谁是谁的封面。他们让你一眼就看出了“葡萄牙”，热烈中带着一点骄傲。俏皮中带着一点诚恳。

进门便会让你不错过的地上的轨道是书店作为出版商的历史见证：遥想从1906年到1990年代初，人们用手推车沿着这些轨道，将图书从地下室仓库运送到一楼，再送到书架上。即使没有哈利波特，他们依然坚持一百年只做一件事：出书，并且把它卖出去。

在书店里我不仅看到了很多耳熟能详的世界名著，更被他们设计的小王子系列和儿童口袋书系列深深吸引。我在想，是真的没有人买书没有人看书了么？显然不是。电子产品虽然带走了我们的很多时间，但对优美的文字却从来不缺乏热爱者。我在美国遇到了好几个理工科专业的人提前退休从事写作的。对他们来说，能把自己的经历和思想写下来与人分享就是一种身心愉悦。而罗琳，不也正是从热爱起步的么？

作为成功的出版商，萊罗书店也做很多的收藏：他们在世界各地的古董书店和拍卖会上寻找珍贵的文学著作。近年来收藏了包括葡萄牙诗人贾梅士的《路济塔尼亚人之歌》的首版、《哈利·波特与魔法石》的首版等，前者花了25万欧元，后者花了7万欧元。2020年，莱罗书店还购买了科英布拉出版商（Coimbra Editora）的一些文化遗产，获得葡萄牙作家米格尔·托尔加（曾多次获得诺贝尔文学奖提名的作家）的首版作品等。

当年萊罗兄弟俩希望把书店建成文艺界的沙龙，如今他们如愿以偿：书店不仅一个多世纪以来成功地吸引了杰出的文人和艺术家们，成为波尔图的焦点，而且经历时代变迁，即使在全世界出版业日渐萧条的今天，依然有越来越多慕名而来的全世界的爱书者让这里成为一道美丽风景。这不得不说，酒香，确实不怕巷子深的。

拉拉杂杂说了那么多，终于轮到讲你们熟悉的董宇辉了。

我没有女儿，也没有丈母娘心态。我喜欢宇辉的，不是他能不能出口成章，而是他身上始终都有一种质朴和真诚。这在物欲横流的今天显然是特别引人瞩目的。

我们经常说，那些明星们红了，有流量了，除了赚取更多的钱之外，又能带来什么社会价值呢？难道泱泱中华，却没有一个自己的霉霉？

很遗憾，董宇辉的流量肯定没法跟霉霉相比，但至少，他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脚踏实地，很好。他说“谷贱伤农”，他又说，“那个时候年纪尚浅，还读不透他们的笔力，悟不透他们的思想。”。他确实掉书袋，也确实熬鸡汤，但因为真诚，你就不会因为怀疑而拒绝。

所以，作为长辈的大作家梁晓声可以在直播中一次又一次紧紧握他的手，而上百万的人等在直播间为了订阅一本杂志恐怕连最牛逼的《纽约客》也没有这样的待遇。而《人民文学》做到了。

有人惊呼：董宇辉让文学回来了！也有人唱衰：打完强心针，文学死得更快。

我摇摇头，苦笑着，说起来这些年我都在商场上消磨人生了，但骨子里，却依然是个根深蒂固的writer。对我来说，写字就是呼吸，声音不能表达的东西都可以交给文字。我至今不喜欢有声书，因为眼睛和头脑互动的感觉是充满想象力的。这宛如我和作者在约会，那个声音就是第三者。

好的文字会让你深陷其中。我大约四五岁的时候开始背《水浒》完成幼儿园公开课演讲任务；小时候的睡前故事是《悲惨世界》和《基督山伯爵》（我爸最爱的两本书，最后也对我世界观的形成打下了深刻烙印）；识字以后开始读整本的书，第一套是“阿姆斯特丹的水鬼”系列……无论何时何地，书都是最好的“灵魂伴侣”。

但随着自己开始写字，我对文字的挑剔也越来越甚；而随着阅历的丰富，对文字背后作者的价值观及认知能力要求也越来越高。

作为一个普通的读者，我的要求其实并不算高：你能让我捧起来读下去就可以了。

我相信这也是今天大多数读者的最基本要求但又是无法衡量的要求。很多作家看不起畅销书作者，自己又忍不住要四处推销自己的书，这种既要又要的心态很可能让董宇辉们陷入滑铁卢。

罗琳对于萊罗书店拿她的名义招徕顾客好像从来也没有任何异议。虽然她曾经也说过，自己其实从来也没有去过那家书店。我猜想，作为一个作家，以自己的影响力推动图书出版，应该也是乐见其成的吧？更何况全世界拿哈利波特来做衍生产品的你管也管不过来。至少在萊罗，从来没公然贴出过任何跟哈利波特相关的文字，店堂里也找不到一本哈利波特的书。

萊罗就是萊罗，没有哈利波特之前，它也存在了一百多年了。有了哈利波特，它也依然坚守自己的品质。书店人最多的时候每天要有三四千人进场，门口永远排着长队。

疫情前的2019年，有120万人拜访莱罗书店，书店在这一年里售出70万册书。疫情期间，这家书店不得不关门，但也没有闲着，而是举办了“隔离传奇”大赛。书店邀请世界各地的读者成为作者，请他们讲述他们的隔离生活。结果，来自39个国家的5600多人报名参赛，使得这次大赛成为葡萄牙有史以来参与度最高的文学大赛。

一场直播，一个KOL，短短四小时《人民文学》2024年全年订阅卖出了8.26万套，99.2万册，成交金额1785万。而24日零点过后，也依然有读者在陆续下单（截止当下据说已经超过10万了）。作为一个写作者爱书人，我当然要为这样的奇迹击掌鼓呼——无论如何，当散发着墨香的新书到达读者手里的时候，也是写字人最开心的时刻了。而拥有如此大流量的《人民文学》就如一个当红炸子鸡，无论稿源还是广告，自然都会水涨船高了。

但我也不惮以恶意揣度，假如可以像Costco那样退货的话，不知道那十几万的订阅数最后会剩多少？我不看《人民文学》很久了，我猜不出。但施主编不知道会不会有这样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