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愚蠢 | 傻瓜的数量是无限的
论愚蠢 | 傻瓜的数量是无限的
[意] 皮耶尔乔治·奥迪弗雷迪
“傻瓜的数量是无限的”,在《福音书》的一版颇不靠谱的译本里面,有这样一句论断,译者自己就是最鲜明的例证。
爱因斯坦的说法更是犀利:“有两种事物是无限的,一是宇宙,二是人类的愚蠢。但宇宙我还说不准。”至少,他指出了宗教思想与科学思想之间的一个共通点。
与其计算一个只能在比喻意义上表现为无限的数字,我们更应尝试理解“蠢人”的本质。这个词在拉丁语中指的是惊讶的、震惊的、呆若木鸡的、不知所措的、茫然的人。作为意义的延伸,还能表示失去行动能力,或至少失去正确行动能力的人,因为现实对其加诸击昏效应,而使其暂时或永久性“茫然无措”。
根据愚蠢是蔓延至整个世界还是只停留在某些部分的边界内,蠢人可以分为普遍的或者特定的。前者就像这个世界本身一般,是唯一的;后者则可以是各种各样的,数量相当于世界被划分的数量。从尤维纳利斯到卡夫卡,讽刺作家一一针对各种类型和它们的子类型之愚蠢开火。
对愚蠢最完整的阐述出现在古斯塔夫·福楼拜没写完的遗作《布瓦尔与佩库歇》中。按照作者的意图,作品应该分为两册,一册讲述两位主角布瓦尔与佩库歇的故事,另一册则是他们汇编起来的庸见词典。实际上,当福楼拜于1880年去世时,第一册的写作基本已经完成,第二册却还只有一些片段。
两册书之间的区分其实并不是那么清晰。主角的故事只是一个借口,用来引出分布在各个领域的大人物,每章涉及一个领域,包括农业、自然科学、考古、历史、文学、政治、爱情、哲学、宗教、教育和社会改革。幸运的是,数学不在此列。
对福楼拜来说,不太明确的是:一方面,愚蠢是存在于话题本身还是存于对它们的大众化阐述中?另一方面,究竟是布瓦尔与佩库歇蠢到没有能力对逐渐获得的知识进行有效的利用,还是说这件事在客观上的不可能实现就显得很蠢?也许答案正是所有这些因素的集合,因为作者曾想用“科学方法的失败”作为作品的副标题,并在写给路易·布耶的信中谈道:
愚蠢之处就在于想要得出结论。我们明明是一条线索,却希望了解情节。
同样不太明确的是,福楼拜自己是置身愚蠢之外的旁观者,还是一位当局者?他对马克西姆·杜·坎普如是说:
我想要制造那样一种疲惫无聊的感觉,让这本书的读者相信作者就是一个蠢蛋。
而雷蒙·格诺的《符号、数字和字母》(Segni, Cifre e Lettere,由卡尔维诺汇编的意大利语译文集,1981年出版)一书的再版序言提出:
布瓦尔对哲学和世界的思考,对宗教和哲学态度的批判,正是福楼拜自己的观点。
因此,福楼拜可以说“布瓦尔先生就是我”,就像他曾经对《包法利夫人》的表示一样。实际上,他曾用其他的方式表述说:
布瓦尔与佩库歇充斥着我的头脑,以至于让我变成了他们!他们的愚蠢就是我的,是我引爆了愚蠢。
恰如萨特为其撰写的传记之标题,福楼拜自幼就被视为“家族中的白痴”。显然,愚蠢与“白痴”有很大的关系。“白痴”(idiot)在希腊语中表示“私人的”,形象地描述了一个只生活在自己的世界而不管大众之世界的人。
因此,愚蠢的不仅仅是布瓦尔与佩库歇,还有作者自己。而他们为百科全书式的愚蠢词典所收集的各种蠢事不外乎一些思维定式、流行思想以及所有人都认同并且不断重复的愚蠢想法。如此看来,根本不可能做出一个完整的目录,因为它将会与埃施朗公司(美国的一家全球网络管控服务公司)的档案一样庞大,记录了全人类所有的谈话。即便有什么遗漏也不必担心,它很快又会重新出现在书籍、报纸、广播电视节目和网络上。
一旦了解了愚蠢的普遍性,对其进行理论化就变得容易了。第一位尝试者是沃特·皮特金(Walter Pitkin),1932年他出版了《人类愚蠢史导论》,阐明了三条愚蠢的基本法则:
(1)蠢人的数量是无限的。
(2)权力基本上掌握在多少有些蠢的人手中。
(3)个人的能力及其愚蠢往往同时存在。
1976年,卡洛·奇波拉的杂文《人类愚蠢的基本法则》中法则的数量上升为五条。该文后来收录于文集《愉悦不逾矩》。这五条法则是:
(1)蠢人的数量经常被低估。
(2)一个人愚蠢的概率独立于他的其他任何特性。
(3)愚蠢会损人,但并不会利己,甚至还会害己。
(4)蠢人的潜在危害常常被低估。
(5)各种各样的人中,蠢人是最危险的。
奇波拉第三法则,实际上是对愚蠢的一种定义,它的变式可以用来定义第五法则提到的其他各类人。准确地说,智者是那些能同时利人利己的人;轻率者是利他却害己之人;掠夺者则是那些损人利己的人。【而愚者会损人,但并不会利己,甚至还会害己】
在这样精确的定义下,损人损己的愚者是危险的,甚至是所有可能中最危险的。因为与优化利益的智者相反,愚者会破坏利益而扩大灾难。除了是最危险的,蠢人也是最普遍存在的。这说明我们的世界,这片能与(伏尔泰笔下的)潘格罗士及与他同样愚蠢的人和谐共处之地,是所有潜在世界中最糟糕的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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