键盘一响、黄金万两：2400万人掘金网文圈
文 | 翟元元
封面来源 | 图虫创意
“键盘一响，黄金万两”，这句充满野心的搞钱口号，不是什么传销组织蛊惑人心的话术，而是95后网络文学作者阿越创立的微信群名，群里聚集了300位网文创作者。人如其名，大家都有一个通过网文写作实现财务自由的创作梦。
网文并非新物种，南派三叔、唐家三少、天蚕土豆等80后网文作家，早已通过《盗墓笔记》《斗罗大陆》《斗破苍穹》等出圈作品俘获一众书粉。由网文改编成爆款影视剧甚至短剧的IP也很多，譬如《甄嬛传》《庆余年》《我在八零年代当后妈》等等。
与主流严肃文学不同，网文常常因为“套路”“爽文”等负面标签而处于文学创作的鄙视链底层。但在非主流的叙事里，网文已经成长为一个市场规模近3000亿元，拥有2400多万创作者的赛道。
中国社科院文学研究所日前发布的《2023中国网络文学发展研究报告》显示，截至2023年底，中国网络文学阅读市场规模近3000亿元，阅读用户近5.4亿，作品数量超3600万部，作者规模达2400多万。
3000亿元什么概念？相当于国内瓶装水、医美、奶茶咖啡新茶饮等多个行业的市场规模。单2023年一整年，中国人看网文便花了404.3亿元。
网文消费需求旺盛，网文背后的2400多万创作者中，诞生过无数个“暴富神话”。阅文集团此前发布的《2022年中国网络作家富豪榜》显示，排名前五位的网文作者唐家三少、天蚕土豆、辰东、猫腻和耳根，年收入都超过了1亿元。
新生代也在不断崛起，00后涌入网文行业，新一轮的造富故事悄然拉开帷幕。
有人年入百万，有人几百块
00后正在成为网络文学作家新增主力军。数据显示，2023年，阅文集团新增作家60%是00后。
季越人，00后网文作家代表之一。去年凭借作品《玄鉴仙族》不仅拿下起点中文网2023十二天王之一的名誉称号，还成功实现年收入百万元。
年收入百万的网文作家不在少数，但季越人作为00后网文作家，在校大学生，第一部作品便实现名利双收的作者还是凤毛麟角。《玄鉴仙族》被网友誉为修仙版《百年孤独》，还得到知名作家马伯庸的称赞，称作品“有一种亲切的家史感，殊为难得”。
在众多网文作者中，季越人可能属于为数不多的天赋型选手，尽管他本人并不完全认同。季越人告诉Tech星球，写作契机主要是因为，去年升级为大三，时间比较充裕，就想试着写一下，权当练笔。写作之初，季越人说并有没对新作品抱有什么期待，也没有预判过之后能取得什么成绩。动笔之初甚至还很“潦草”，既没有像其他网文作者那样提前“拆文”，学习爆文创作技巧，也没有提前写好小说大纲，按部就班的写作。每天就只是坚持日更4000字左右，至今他已累计更新223万字。
去套路化的写作，反而让季越人的作品脱颖而出。作品上架是一个重要的转折点。季越人表示，作品开始有一个免费期，写作达到20万字之后，就正式上架，跟起点中文网平台签约后上架的作品就有自己的收入了。然后一个月一个月成绩慢慢往上走。
均订（每个章节的平均订阅）是衡量网文作者成绩好坏的一个重要指标。网文作者收入结构一般为：订阅分成+平台其他补贴（全勤奖）+用户打赏。其中，订阅分成占大头，作者的收入跟读者订阅量直接挂钩，订阅越多，作者收入便越高。通常，三万均订的作者如果日更新4000字，年收入可在百万元左右。
季越人作品均订在3万左右，但他印象最为深刻的，还是达到一万均订时的情绪波动。季越人称，从0到1过程中，最让他开心的一个节点是1万均订，意义重大，因为那意味着，自己的写作能力、风格被一部分读者认可了。之后2万、3万订阅反而没有一万订那么开心。
当然，不是所有网文作者都能像季越人那样，一书成名。年入百万的网文大神，可能只占2%的比例。有些作者一年码字200万左右，最后收入只有4-6万元，写130万字，收入1万多。有些作者无法成为起点中文网、番茄小说、七猫小说等网文平台的签约作者，每写一篇小说，被第三方以千字几元几十元的价格买断，1万字的短篇小说最后到手几十到几百元。
2005年出生的网文作者芝士，大一学生，今年2月底开始写网文，理工科专业的她，为了打发无聊，开始利用课余时间写网文。据她讲，她从小学开始看网文，初中时就写过长篇小说，当时写到了17万字，所以有点经验，很容易入门。
不到一个月的时间，芝士已经写了三篇1万字左右的短篇小说。其中，第一篇卖给了第三方，买断的价格是千字35元，1.2万字的作品，她卖了420元。
同样是创作，但网文作者与作家，一字之差，待遇天壤之别。
网文作者，“被杀”与无人问津是常态。所谓“被杀”，就是网文作者之间的一种黑话。指作者将写好的小说投递给各大平台编辑，但最后没有通过审核，被拒稿。
新手作者，“被杀”几十次司空见惯。阿越，1996年出生的网文作者，全职写网文小说不到一个月时间，现在她每天在小红书上打卡自己写小说天数，分享写作心得与感受。
据她介绍，写作的心路历程就是，从0到入门，非常热情，满腔热情，一天可以写8000字，两天就出一篇短篇小说，对自己充满信心。直到投稿，被60来家编辑疯狂拒稿，开始自我怀疑，觉得自己不是吃这碗饭的。然后热情消耗完，停更一段时间。再后来，信心重被点燃，继续写作，就这样一直循环往复。
还有作者，一本小说被“百杀”，一百多家第三方机构编辑都没通过审核。
第三方机构的编辑可以说见证了网文圈无数人的梦想沉浮与坠落。编辑小海告诉Tech星球，一个编辑每天差不多能收到100-150个人投递的作品，周一最忙，有时候堆到200-300份作品。海量作品等着审核，所以审核编辑们通常需要练就十几秒看一千字的本领。作者们一小时码不出来1000字，编辑们看十几秒可能就毙掉了。小海称，编辑眼里的好作品，一是看用词造句是否通顺连贯，另一个看是否适合卡点，有情绪，是否爽文，有卖点。
编辑一个月上班20天左右，收到2000-4000本作品，最后签约的可能只有50本。这意味着大多数作者会被拒稿。
编辑也有挣钱压力，给作者的千字价格高了，就有挣不回本的风险。公司对编辑的考核标准是，至少要回本80%。小海表示，此前有编辑给作者千字60元，一本书买断价格1200多元，最后一分没赚到。幸运的时候，编辑买断一本书花了400元成本，最后赚到1万元。
没有收入的网文作者，有些可能不是天赋型选手，但绝对称得上勤奋型选手。每日更新4000字是标配，码字手速快的人，可能一小时码字3000多，精力旺盛的，日更1.6万字。网文作者鹿小策告诉Tech星球，有认识的作者一天更新3-4万字，最多时日更6万字，一年的工作量是她3年工作量。
“博览群书”也是基本操作，很多网文作者属于从网文读者转化而来。某网文作者称，自己大学四年看过2000本左右的长篇网文，最后看到书荒，就自己开始写了。
入局网文圈的人，心态迥异。有些因为喜欢写作，有一个创作梦，有些是受到“年收入百万”的诱惑，也希望通过网文写作致富，还有些人则是大学尚未毕业，时间自由，纯属玩票。
网文作者芝士称，自己写一篇短篇的速度很快，几个小时搞定，所以没什么时间成本，因此不是很在乎最后作品卖不卖得出去，纯粹是写着玩儿。要是能被制作人看上，那是幸运。功利心，说重也不重，功利的一面是，她也会去刷很火的爆文套路，学习别人如何写作，因为也想赚钱，但是赚不到，为爱发电也可以。
她深知，爆火的概率太小。所以她并不打算做全职网文作者，那样太不稳定。“如果一直没收入，我是不会继续浪费时间的。”
写作9年收入百万，也时常焦虑
网文作者千千万，焦虑的方式各有各的不同。卡文、是否有收入、能否爆火，这些都能牵动作者的情绪起伏，也决定着网文作者能走多远。
年入百万的作者，担心作品能否得到读者喜欢，合不合读者口味，对下一部作品的成绩也没办法预知。季越人向Tech星球表示，第一部作品出圈后，心态上觉得特别惶恐，会考虑自己能不能写出足够好的文章，不负读者们的期望。
初入网文圈的作者，则祈祷着写文能够养活自己。“黄金万两”群里，不少作者表示，只要能养活自己，就全职写网文。但事实上，写作之路并不好走。
全职与兼职写网文的人，事实上总是反复来回横跳。
鹿小策，90后网文作者，英语专业，从2015年大二开始写长篇古言小说，今年已经是她从事网文写作的第9年。9年来，通过写作，鹿小策累计挣到自己人生第一个100万。
但9年写作历程，鹿小策是在一次又一次心态归零，全职兼职来回切换中度过的。鹿小策向Tech星球表示，最初开始写作时，网文市场活跃的头部平台还是红袖、阅文、晋江这些平台。网文风起，即使不赚钱，也有很多人选择为爱发电，以写作为乐趣。她跟一位同学都喜欢看书、写作，同学当时已经成为签约作者，为她提供了热爱还能赚钱的样本案例，所以在同学的鼓励下，她便开始了正式的网文创作之路。
第一部小说，鹿小策讲，写到10万字时才开始投稿签约，跟每个新手作者的必经之路一样，最开始她也是被拒稿。辗转投稿，最后找到千字3元的签约模式，于是推翻10万字首稿，重新开始写作。日更3000字，每个月能挣90元。30万字的小说，最后她一共挣了900元。第二部小说依然如此，没有掀什么大的水花，拿到的稿费基本就是全勤奖，每天保证更新3000字，就能拿到手90元。
转机发生在2016年。那一年网文行业高速发展，各种网文小网站崛起，大大小小的玩家涌入网文圈，网文作者的待遇升级，她从千字3元的写作价格涨到了千字6元，收入来源也不再局限在全勤奖，还有其他渠道收入。她的日更字数也从3000字增加到了6000字，然后月收入开始变成了900元、2700元、6000多元，每月递增，一个月的收入将近一万元。1万元收入不可谓不高，因为当时实习期的她，在新东方一个月工资是1200元，写网文收入已经远超实习工资。
2016年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鹿小策每月稿费都能过万，最高时一度达到税后4万元。网文行业赚钱速度高于其他行业，所以毕业后，鹿小策便选择了当全职作者，日更6000字，很多时候“双开”（两面开工，两本同时写）。
全职写网文一年半后，写作遇到瓶颈期，网文圈短篇小说兴起，字数更短，比长篇更赚钱。一连“扑街”了好几本小说后，她开始拥抱短篇小说，先后也写了6-7本小说。但短篇风口进入尾声，所以也没挣到热钱，也没产出代表作。
写作初心开始动摇，不再是为了写出有成就感的好故事，而是为了赚钱而赚钱。鹿小策便决定出去看看其他出路。之后重新进入网文圈，意味着重新进入新人状态。
2021年，鹿小策迎来网文创作生涯中的高光时刻，《前妻》作品出圈，2021年全年收入达到13万，2022年2个月收入过10万，全年收入达到68万元。但到了2023年，鹿小策又陷入了吃老本状态，新书没有出成绩。
网文作者就是这样，可能一本小说写5个月，够吃好几年，但永远没有舒适区可以久待。写作9年，她依然自称“三流作者”。
五年是一个生死线，鹿小策向Tech星球表示，写作9年，期间明显感觉到业内的作者在不停的离开。“坚持写作5年以上的作者，年收入几乎都能达到20万，而五年挣不到钱的，已经被淘汰”。在她看来，网文写作，天赋决定上限，勤奋决定下限，起起伏伏是常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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