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4 年,我到印度拜师学舞,找到了我一生的老师| 故事FM
--
爱哲按:
2012 年,我在印度旅行期间,在印度国际中心看了一场古典舞演出。那场演出深深地打动了我,当时那个舞者灵动的眼神、多变的手势和舞姿完美地诠释了什么是身体语言的艺术。我当时拍了很多照片,见到珊珊的那一天,我把照片拿给她看。珊珊指着旁边演奏的乐师说,这几位乐师也是我出师首演时给我伴奏的乐师。
特别奇妙的缘分。
珊珊是北京人,打小就开始跳印度舞。她今天要讲的这个追寻印度舞的故事其实是一个非常古典的拜师求艺的故事。
我说它古典,是因为在今天,我们越来越难见到这样的师徒关系,越来越少见到这样执着求艺的坚持。
下面,是珊珊的故事。
我叫金珊珊,70 年代生人,我是一位从事印度古典舞蹈的中国舞者。
70 年代末到 80 年代初,我们国家引进了一批印度电影,像流浪者和大篷车等,引起了特别大的轰动。当时,大家都穿着喇叭腿,留着披肩发,拎着录音机,唱阿巴拉古,我也深陷其中。那时候的我年纪还不大,特别喜欢唱歌跳舞。在我的小朋友们在玩捉迷藏,跳皮筋的时候,我就时不时在头上披块纱,自己编一段印度舞,自编、自唱、自跳。
到了 83 年,东方歌舞团成立了艺术辅导中心,第一次面向社会招收学员,教授亚、非、拉各国的东方舞。
当时我 8 岁,通过考试录取后就开始学习印度舞,认识了张均老师。张均老师是中国印度舞的鼻祖,也是第一个把印度舞带到中国的人。
在东方歌舞团成立之前,它还是一个舞蹈班,张均老师是这个舞蹈班的班主任,然后她带领这班的学生,跟随周总理和陈毅副总理去缅甸,参加万隆会议。那时候,新中国刚刚成立,我们正在打开外交的渠道,艺术相当于外交的一个桥梁去帮助我们建交。当时,她们排练了缅甸、斯里兰卡等很多国家的舞蹈,在演出的时候获得了巨大的成功。
我们每跳一个国家的舞蹈,那个国家的领导人就站起来带头鼓掌。那场演出结束之后,周总理决定要成立东方歌舞团,就把这一批演员全部都留下了。当时我们的老师都是各派舞蹈的大家,其中张均老师就是中国首屈一指的印度舞蹈专家。
我小时候眼睛很大,皮肤也黑。我的启蒙老师苏老师,一是她可能也觉得我长得有点像印度人,二是我在学习的过程中也建立起自信。慢慢就被她从最后一排调到第一排中间。跳着跳着,4 年就过去了。
转眼到 1987 年,当时我们学了一个舞蹈叫「阿拉瑞普」,它是婆罗多舞蹈表演一整套体系中的第一段舞蹈。「阿拉瑞普」是一个梵文的词汇,它的意思是「盛开的莲花」。这个舞蹈从动眼睛开始,接着动肩动手臂,再加上上身的腰身动作、脚的动作,看起来感觉就像莲花一层一层的绽放了。
当时是 5 个孩子一起跳,我是跳中间的领舞,苏老师跟我说了这么一句话,「你好好练阿拉瑞普,等张均老师从印度回来给她看」。于是这成为我当时的一个目标。为了这个目标,我甚至有些废寝忘食,没命地去练习。除去吃饭睡觉,我就贴着镜子前面各种练习。
转眼就到了汇报演出的时候,我还记得当时的场景:我们在后台化妆间化妆,这时候张均老师走进来问「谁跳阿拉瑞普的领舞?」然后苏老师就把我介绍给她了,「这是珊珊,她会跳领舞。」张老师看了我一下说「好好跳,一会我要看的。」
其实我原本对这个舞蹈还是蛮自信的,结果被老师这样一说,一下就变得很紧张。以至于那一场演出,我的脑子是很空白的,空白到我都不清楚我是怎样跳下来的。跳完以后,我心里特别忐忑地等张均老师进来评价。但是很遗憾,我没有等到张均老师来,她没到后台就走了。
接下来的几天,我处在一种很失望,但又有点期待她给我做了什么评价的心态里。最后终于等不及了,我就给苏老师打了一个电话,我说「张均老师究竟是怎么说我的呢?」苏老师说「张均老师觉得你年纪有点大了,她看上了另外一个学生,一个 9 岁的女孩,她决定要收那个女孩为徒了。」
我现在说起这个故事,我还能感觉到我浑身的汗毛张开的感觉。
接下来是一段很有意思的故事。我记得那是一个暑假,我还在艺术辅导中心,经常会排练一些节目去各地演出。我们在东方歌舞团一层的排练厅,而张均老师带着那个 9 岁的女孩,她叫林平,在二层的排练厅手把手的教她。
我坐在一楼排练厅里排练的时候,心早就飞到二楼了。看到她们开始,我就赶紧跑到二楼,隔着一个小窗户往里看,看到老师对林平手把手地教,是那么细致入微地讲解,我就受不了。眼泪随之夺目而出,扭头就跑到一层坐下,强装镇定,但我的心坐不住,接下来我又跑到二楼,又看,又受不了,然后往返两楼跑了好多次。
在我 13 岁的时候,经历这种被淘汰,梦想被浇灭的感受,不好受,但我心里的希望一直都没有灭,我必须要想办法,我必须要学习。
有一天,我在楼道里碰到张均老师,她迎面走过来,我就壮着胆子问「张老师,您给林平上课的时候,我可不可以坐在旁边看?」没想到张均老师欣然答应了「没问题,你来吧。」
于是从那时起,林平在中间跳,我就坐在旁边看。但凡有一点希望,我就要把它争取了。我现在回想起来,觉得当时的自己真的挺顽强的。
那时候,林平她爸妈骑自行车把她送到东方歌舞团后,还需要坐在这等她上课,下课后再骑自行车把她带回家去。我发现后,就跟她爸妈说「以后你们就不用送林平了,我每天骑自行车到你家接上她,送她上课,反正我也要坐着看课。下课,我再把她送回去。」
林平爸妈听到很高兴,于是我自主包揽了接送林平的任务,有了个理由,名正言顺地坐在教室里看课,这样来回差不多经历了两三个月的时间。
那时候林平学的是婆罗多舞。
印度有很多派古典舞,但婆罗多舞蹈是里边最具代表性的,它的历史最悠久,印度特色也最分明。当时我不会想到婆罗多舞蹈将来会伴随我一生,成为我生命中一件很重要的事。
那时候我没有机会站起来跳,我也不敢站起来跳。但我真的非常渴望去学习,我就把看到的记在脑子里,回家自己练。
接着张均老师又开了另外一派舞蹈的课叫「奥迪西」,奥迪西是印度东部的一派舞蹈,很柔美,也很女性化。张均老师刚开始教这舞蹈的时候,我还是在看客的席位上。当时一些东方歌舞团专业演员也会参加,包括中国煤矿文工团的演员,还有林平。
当时,我还跟着旁听,有一天,张均老师突然回过头看了我一眼说「珊珊你要是想跳的话,你就在后面跟着跳。」我就有机会站起来走到后面跟着跳了。
结果我当时一跳,张均老师大吃一惊,包括所有的演员也大吃一惊,因为她们没想到所有动作我都会,而且我跳得不比别人差。她们不知道我回家都在偷偷练,张均老师也没想到我是一个偷艺的人。
1990 年,在学习一段时间奥迪西之后,我和另外一个女孩非常幸运地被张均老师挑中去参加东方歌舞团的印度敦煌对比晚会。我作为一个业余的学员,参加了东方歌舞团的正式演出,也是在那一次演出,我得到很多肯定的评价。
有一次,我们在屋里排练奥迪西,当时有一些东方歌舞团的演员来看我们排练,我出去拿了一瓶水,就有一群演员围过来说「就是这个小姑娘,你看她那个样子,她不像在学奥迪西舞,而是像当地人在跳,她长得都像印度人。」
那个时候,我还得到其他很多类似的评价。
后来团长王昆想要珊珊,但是因为人员调动王昆不再担任团长了,这件事也不了了之,珊珊和东方歌舞团失之交臂。
转眼到了高三,有一次珊珊参加了一个北京大学的艺术特长生的夏令营,在那次夏令营里,珊珊跳了印度舞,幸运的获得了免试进入北大的机会。但当时北大只有四个系可以让面试的艺术特长生选择,这些都不是珊珊的兴趣所在。她想要实现的,是将来可以去跳印度舞。所以珊珊动了放弃北大,去北京舞蹈学院的想法。但是了解了情况之后发现,北京舞蹈学院当年也没有印度舞的班。
这是张均老师当时给我指的路,我觉得她说的特别有道理,所以我就放弃了我北京舞蹈学院的梦。
我记得当时我还是高三,有一天,我也没跟老师请假,自己就坐着公共汽车去了北大。
我从东门下了车,一路走一路问「北大东语系在哪里?」
他们和我说「东语系在西门。」
当我走到西门东语系,问「我想找印地语专业主任张双鼓老师」的时候,结果对方和我说「张双鼓老师现在在一教上课。一教在东门。」
于是我又步行走回东门。没等我进一教的时候,下课铃响了,人哗哗全都走了。我走到了一教,但我没找到张双鼓老师,当时已经中午了,我整个人又累,又懊恼。
走在路上,我一边走一边哭,「怎么就这么难?我怎么就找不着张双鼓老师?!」
后来我给张均老师打了个电话,我说我想找张双鼓老师,但我就是找不着他。张均老师说「你别急,我给他打个电话。」
因为张均和张双鼓老师都是印度文化圈子里非常资深的教授,彼此都认识。然后张均老师过了一会回了个电话说「我跟张双鼓老师说好了,他让你下午 3 点到系里去找他。」
下午 3 点我到了系里,终于见到了传说中的张双鼓老师。张双鼓老师和我说「张均老师给我打电话了,你了解这么多印度舞蹈和印度文化,我个人愿意收你,我们也愿意招你这样的学生。但我还是要跟系里去申请,毕竟还要把你的档案从招生办拿来,必须经过学校批准,我不可以随便拿你的档案,所以你先回去等消息。」
然后我就回去等消息。一个星期之后,我接到了张双鼓老师的电话,他让我到东语系去面试。这次面试我的是印地语界的泰斗,金鼎汉教授,他是印地语界特别厉害的一个大师。然后他面试我也蛮有意思的,问了我很多关于文学方面的知识,问到诗经,谈到资治通鉴,聊到四大名著等等,我用我仅有的那点知识去应答。
但还好,尤其是当我们谈到四大名著,聊起红楼梦的时候,因为我是一个红楼梦迷,初中的时候我就把红楼梦通读了很多遍,我就跟金鼎汉老师聊了很多关于红楼梦里的诗词。他觉得我是有文学功底的。也聊了一些关于印度文化的知识,最后他很满意,决定我可以进到东语系。
1991 年珊珊上了北大。从进入北大的第一天起,珊珊就酝酿着想要找机会去印度留学。大二那一年,她开始付诸行动。
但我们的留学申请刚批下来,印度就爆发了鼠疫,规模相当于我们国家当时的非典,然后全部都停航了。结果一等又等了半年,所以我们是 1994 年才真正去印度留学的。
我记得到印度的那天已经夜深了。第二天早晨,我们从招待所一出来,就看到所有的树都好绿,天好蓝,阳光洒在草坪上,人们就躺在草坪上喝茶,特别惬意的感觉。牛在旁边悠闲地走,满地都是松鼠,树上都是绿鹦鹉。那一刻,我才意识到自己到了另外一个国度,真的不一样。
到了印度以后,在尼赫鲁大学安顿下后,我就开始寻找我的印度舞蹈了。当时张均老师让我给她的两个老师带礼物,让我作为一个送礼的使者,也算是给我搭了个桥,让我能够有机会见到这些大师。
还有个前情提要,就是张均老师此前从印度回来带回了一本书,是一本关于印度古典舞的书,这个书的作者叫做丽拉·萨姆森(Leela Samson),是一个婆罗多舞蹈家,书里边有很多漂亮的剧照。我当时就对这本书爱不释手,把这本书借去看了好久才还给张均老师。当时我就看上了婆罗多舞蹈的艺术家丽拉·萨姆森,打心里暗暗想「我到了印度,一定要跟她学。」所以从那个时候,就已经埋下伏笔了。
到印度以后,我给两个老师送礼物,一个是卡塔克之王比留·马哈拉吉(Birju Maharaj),一个是婆罗多的舞蹈大师丽拉·萨姆森。马哈拉吉老师是男士,丽拉老师是女士,她当时40出头。
两位老师,我想先去见丽拉老师,因为我从老师那本书就爱上她了。但非常不巧,她不在家出国演出了,所以我只能把礼物留在她的家里。
然后当天下午去见了卡塔克之王马哈拉吉,没想到我见到他以后,他特别高兴,当他知道我是张均老师的学生之后,他就让我上去跳了一段。跳完以后他说「你为什么不当我的学生,你明天就过来上课。」
当时还有舞蹈研究所的一位老师也在,跟各位大师也都比较熟,他和我说「珊珊快快,大师说要收你为徒,赶紧给老师行摸脚礼。」
马哈拉吉是卡塔克之王,他在印度是神一样的存在。
这就不得不提到另外一派古典舞叫做卡塔克舞。卡塔克舞是在印度北部盛行的一派舞蹈,这个舞蹈在它发展过程中有伊斯兰文化的融入,所以它是印度教和伊斯兰教的两种文化的结合。卡塔克舞是一个家传舞蹈,马哈拉吉他的爷爷是穆斯林宫廷的御用艺人。他的叔叔、爸爸全都是给国王跳舞的,所以马哈拉吉从他三岁开始,就跟随他的长辈在宫廷里给国王跳舞,所以他是卡塔克舞发展历程中非常厉害的一个代表人物。
我当时还在学印地语,每天在尼赫鲁大学下课之后,我坐着校车要一个多小时进到城里,到卡塔克中心学习卡塔克舞。学完以后天都黑了,再坐着公共汽车一路回到学校,这时候往往都赶不上晚饭了,所以我只能用手抓两口吃。
但我心中对丽拉老师的渴望一直都没有磨灭。一直以来,婆罗多舞是我心中一个没有得到满足,渴望不可求的梦。
而且丽拉老师,我见到她的第一眼,我就爱上她了。看了她照片之后,你就知道她有多美,不只是外形的美,更多的是她那种从内而外的神韵。
转眼间就又到了 6 月份。当时张均老师跟着一个代表团到印度去访问,因为她要去外地,拜托我帮她给丽拉老师送个礼物。
■ 图 / 张均老师主讲的婆罗多舞蹈教程,珊珊示范表演
解释一下什么是首演独舞仪式。印度古典舞是很系统化的,学完一整套的节目表演会花费大概6年的时间,你才可以由老师亲自带领上台做一整套表演。这个时候,你才蜕变成为一名演员。而之前你只是学员,学员是不可以单独上台表演的,所以首演仪式是一个仪式性的历程。而且这个首演仪式一定是你的 Guru ,你的老师亲自给你伴奏。
这男孩中间跳了一段,结果忘记动作了,站在台上愣愣地看着老师。老师给了他一个微笑,一点一点提醒他,做一些手势提醒他,同时示意旁边的乐师们把音乐的节奏放慢。这男孩慢慢地又想起来,然后再继续跳。他们彼此的眼神交流和老师的关爱,这种默契,加上男孩很害羞的样子,我觉得这种师生间无私纯真的关系很美好。
看到她跟男孩的互动,当时我就在想,如果有一天我能是这个学生,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儿。
中场休息时,突然丽拉老师转头看了我一眼,招呼我。当时我的心都要跳出来了,激动地心想「她怎么知道我来找她的。」结果她叫我过来说「麻烦你帮我把门关上。」我说 「OKOK 」,把门关上了。
演出之后我就去找丽拉老师,把张均老师的礼物送给她。我当时特别紧张,磕磕巴巴地用上自己所学的所有印度语和英语,所有我会的词都用上了。说完以后,我就冲出人群往回走,走着走着突然意识到,我把最重要的事忘了说。
于是我就再次返回剧场,这时候她已经走到后台,我就叫她,她一回头看到我说「你怎么又回来了?」
我胆战心惊地说「我忘了跟你说一句话:我说我想跟你学。」
丽拉老师刚开始还满面笑容,听我说完,她突然一下变得很严肃说「我不教外国学生。」
她拒绝了我,扭头就走了,留我一个人懵在原地。
3 个月之后,因为一个偶然的机会,珊珊发现丽拉老师有在一个学校里授课。珊珊就报名了这个学校的课程。但去了之后她才发现,在这个班里上课的都是初学者,而且很多都是孩子。丽拉老师也不常过来,大部分时间是助教在上课。
珊珊很快就成了这里跳的最好的学生,她每天都期盼着能在学校里见到丽拉老师。
终于有一天,珊珊在一个场合上见到了丽拉老师,丽拉告诉珊珊,她会在下个星期二来学校。
于是在下星期二之前,我又开始了我苦行僧一样的练习。除了吃饭睡觉,我就黏在镜子前面练,那时候练到我都有一点魔怔了,坐在公共汽车上也比手画脚的。
印度舞蹈是有表情有手势的,有时候我一个人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一睁眼,看到我对面的人目瞪口呆地看着我。
转眼就到了下星期二,那天我们所有学生们都在一丝不苟地做着热身训练。丽拉老师和她的助教坐在正前面,看着我们做热身。正准备要做行礼动作,开始上课的时候,学校的校长打开门,把丽拉老师叫走了。一直到我们下课,她也没回来。
助教上完课之后就走了,但是我知道丽拉老师没有离开,因为她的包还在教室里面。于是我决定我也不走,要留在这等她。
当时所有的学生都走了,灯也暗了,我就坐在楼梯上面。等了她一个多小时之后,她从上面跟助教一起下来了。她看到我坐在那特别惊讶,她说「你怎么还没走? 」
我说,我想跟你谈谈。
然后她说要和助教去一个活动,现在必须得走了,「你明天下午来我家吧」。我还没反应过来,助教很兴奋的说「听到没有?明天下午3点阿嘎让你去他家」,我们称她为阿嘎,这在南印度的语言里是老师或者姐姐的意思。
第二天下午 3 点,我到了丽拉老师家。这时我才知道,原来那些最棒的舞者,那些高年级的学生都在她家里上课,低年级的才在学校上课。
印度这种师徒关系跟我们中国的梨园或者私塾关系非常相似。传统里学生到老师家拜师求艺还要住在老师家里,跟老师一起生活。
我去的时候老师还没下来,所有的学生安安静静的在做热身,没有一个人敢大声说话。我就跟着大家一起做热身。
过了一会,丽拉老师下来了。她先写东西,没理我。好半天之后,她才抬头看着我说「你昨天想跟我谈什么?」
我说「我想跟你学。」她说「我先看看你会什么,你先跟着上一节课。」
于是我就跟着大家一起上了一堂课,这时候我才发现我的根基有多么不稳。人家都学了很多年了,我毕竟没有受过专业训练,我的基本动作跟其他人相比,显得很轻描淡写。
这堂课上完后老师什么都没跟我说,我也没问。下节课,我就又来了,自己默认她同意收我做学生了,她也没有否定我。我就继续跟着她上了快一个月的课,那一个月对我来说是非常幸福的一个月。
我像是在世外桃源,坐在她的教室里,伴着阳光灿烂和鸟鸣声,花也开了,每天都非常期待着上课。
老师每天都会换一条纱丽。一个月以来,她都没有穿过重样的纱丽,都是不同的颜色和质地。她每天从楼上夹着打节奏的乐器走下来,就像仙女下凡一般。
她讲课的时候,我觉得我被定格了。看着她端坐在教室前面讲,那是一种无法用语言形容的美,所以这一个月我过得非常幸福,我也进步很多。
■ 图 / 舞蹈课后珊珊和印度同学小憩
这一个月之后,开始了一些跌宕起伏的情节。
有一次,我们集体连着三天去看印度顶尖艺术家们的表演。第一天马哈拉吉,卡塔克之王,第二天是奥迪西舞派的当家人马特维·姆达格尔,第三天是丽拉老师的婆罗多舞。
当时丽拉老师不知道我学过卡塔克,卡塔克也不知道我现在去学了婆罗多。
但是在印度有一个规矩,你不可以同时学两派,你也不能同时跟两个老师学习。选定一位老师,就要从始而终,不能跳来跳去的。这也是老师们最顾虑外国学生们的原因 —— 他们什么都想学。
但我就是初来乍到的外国学生,我也不清楚。直到我要拜丽拉为师的时候,有人才提醒我不能再学卡塔克了。我应该从卡塔克退出,再参加到婆罗多。但我不知道该怎么和马哈拉吉说,我只能以「我要回国了,无法上课。」为借口,不得已向他撒了个谎。
但那天卡塔克之王演出的时候,所有人都看到了我。所以我必须得跟马哈拉吉解释一下自己要回国,但还没离开。
但当我到了后台,见到马哈拉吉的时候,他特别高兴,因为他很喜欢我这个学生。马哈拉吉就用他的手放在我的头顶,给了我一个赐福,然后我给他做了一个摸脚礼。
在印度,学生对老师行摸脚礼是一个很普遍的礼节,是我们每天上课都要做的。但是正当我给马哈拉吉行摸脚礼的时候,我用余光看到丽拉老师走进来了,我就赶紧站起来了。结果她从我面前径直走过去,连看都没看我一眼,就跟马哈拉吉开始交谈。我就无声地退出去了。
我想当时她一定是看出来我学过卡塔克,或者是学过什么别的。于是我暗自决定到第三天,丽拉老师表演的时候,我一定要盛装出席,穿着纱丽,给她好好地行个摸脚礼。
到了那天,我化了妆,穿着纱丽来了。结果演出之后,我没能摸到丽拉老师的脚。因为她被采访围成了里三层外三层,我一直在那等,但一直没有等到机会。最后因为校车要没了,我被同学拉走了。
这件事之后,丽拉老师就对我产生误会了。
-6-
为了上最后一节课的努力
转眼到了 1995 年的 10 月份,这一年印度文化关系委员会(ICCR)组织了一个盛大的演出,把各国的民间文化聚集在一起。当时的中国驻印度大使馆给珊珊报了名,让她带去一个傣族舞表演。于是珊珊在那段时间要经常去 ICCR 排练。
有一天,丽拉老师说她马上要去印度南部的金奈参加一个音乐舞蹈季,两三个月后才回来,明天就是走前的最后一堂课。但是好巧不巧,这一天也是 ICCR 的最后一次排练,第二天就要演出了。
到 12 月份,因为我的签证快到期了,我就递交了一个延长申请。但 ICCR 没有答应我的延长申请,所以到 12 月,我就必须回国了。
-7-
后面,丽拉老师回来了。这个阶段,我们的关系就是我跟她打招呼,我在她眼里是透明的,她完全看不到我,就算我们面对面坐着她也看不到我。
接下来发生一件特别有意思的事。
我们每周五是理论课,有一天,她讲到了一段诗歌,这诗歌讲的是关于舞蹈表演的真谛。
丽拉老师向大家提问,谁能告诉我「萨得维格姆」是什么意思?全班同学都坐在位子上一言不发。老师就开始点名一个个问,没有一个人知道。最后到了我跟前,我明显感觉到丽拉老师犹豫了一下,但她可能觉得还是要问一下,就冲我点了个头。我惊喜地发现我在沉淀的那一段时间研究过这个词,于是我用印度语回答了这个问题「萨得维格姆」实际上是心中的这种真情,舞蹈不只是肢体动作,它还有声音和服饰等,其中,最重要的是你心中的真情。
等我回答完,可以看出来丽拉老师很惊讶。她马上转头跟同学们说「你们看看是谁回答这个问题?竟然一个外国人用你们的语言解释了你们的文化,你们不觉得害羞吗?」
这以后,珊珊明显感觉丽拉老师对自己的态度在发生转变。 但珊珊还是没有底气,感觉自己更像是每天在这里蹭课。多说一句哈,因为那段时间珊珊没有稳定规律地上课,所以丽拉老师一直也没有收过珊珊的学费。
回北大毕业之后,和大部分同学一样,珊珊找了个工作,进了外企做白领,在一家日本制药企业里工作。虽然待遇丰厚,也受老板的赏识。但是珊珊知道,她放不下对婆罗多舞的热爱。所以工作了不到两年她决定辞职,重新回到印度去找丽拉老师学舞。当时印度大使馆也给珊珊提供了奖学金,但珊珊担心拿了奖学金,有可能把她分配到别的老师那里去学习。所以她放弃了奖学金,拿着在外企工作攒下的存款,自费前往印度找丽拉老师。
-8-
■ 图 / 珊珊独舞晚会请柬
-9-
首演结束后不久,珊珊回国生子,在女儿两岁多的时候她又带着孩子回印度继续留学。2006 年,珊珊回国成立了一个培训中心教授印度舞。这些年里,珊珊和她的学生们承担了中印文化交流的大部分演出。而丽拉老师也成了珊珊一生的老师和挚友,她每年都会来中国给珊珊的学生们上课。
■ 图 / 丽拉老师在北京给珊珊的学生传授舞艺
有一次,丽拉老师来中国,我开车带她出去吃饭。在路上,我就把这么多年的故事从头讲了一遍,很多事情丽拉老师都已经不记得了。我们两个人当时的对话也特别有意思,我问她「你还记得自己说过不可以穿着这样的衣服上课吗?」
当我说到一些很高潮的时候,她会说「 Oh my god! 我希望我没有说过这个话。」
这些事情之后再回想就觉得蛮有意思的,但当时真的还是挺难过的。只是这么多年走过来了,我觉得我和我的老师对彼此的关爱是互相的,没有任何怀疑,也没有猜忌,她对我的教导、全心的爱和我对她的真诚让我觉得,我们彼此是相互了解的。
我一直认为世界上最美好的关系就是师生关系。在印度叫做 Guru-shishya(parampara),在中国我们有师徒传承。
我从小渴望能有一个好的老师,一直在寻找一个 Guru。
所以我很幸运,遇到张均老师和其他老师,最后当我遇到丽拉老师的时候,我发现我找到了。
所以我认了这个 Guru,她就是我一辈子的 Guru了。现在我女儿是我同学,线上课我们两个人一起上,而且我们是双人舞拍档了。(完)
■ 图 / 女儿现在是珊珊的舞伴
本周六,珊珊和她的学生们会在印度驻华大使馆组织的一个春天市集上表演婆罗多舞。使馆的朋友给我发了活动的邀请海报,我也放在 故事FM 的微信公众号推送里了。本来这个海报里是带有一个报名的二维码的,结果昨晚朋友告诉我,还是把二维码撤下来吧,名额已经报满了。那就只能希望珊珊以后多多演出,让我们都有机会去观看她和学生的表演吧。
在中国,无性婚姻占比 25 %。每四对夫妻中,就有一对正遭遇无性婚姻。
「性」是每一个人都有的权利。它绝不只是一个动作这么简单!
故事FM 最新付费节目,邀请华人性治疗师第一人童嵩珍亲自讲述。她从业 18 年,见过太多渴望性与爱的人们。来找她治疗的人中,有性冷淡、性功能障碍、特殊性癖……
这位见过上万个「病例」的性治疗师的手上,是否有一个「终极解决方案」?
故事FM 最新付费单集《华人性治疗师第一人:我的工作是拯救消失的爱欲》,3 月 26 日重磅上线。敬请期待!
01.StoryFM Main Theme mideast - 彭寒(片头曲)
02.迎着光 - 桑泉
03.精气神 - 桑泉
04.Life Circle - 彭寒
05.比闪烁更遥远 - 桑泉
06.三叶 盆的变奏 - 彭寒
07.The Other Side of light - 彭寒
08.超爱吃鱼头 - 桑泉
09.谈论一次皮囊-桑泉
10.珍贵的人- 彭寒
11.遥望 - 桑泉
微信扫码关注该文公众号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