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一个妈的生活是平静的
没有一个妈的生活是平静的,没有一个妈的形象如你所想。
我们还能怎么讨论母职难题?这里有一版颠覆性的回答:当一位母亲拥有了变身的能力,当成为野兽的她可以拒绝母职内卷、结束丧偶式育儿、随时表达愤怒、体验久违的自由与快乐,“成为母亲”才真正成为女性自己的事。
在《夜母》这本书中,作者蕾切尔·约德让愤怒的妈妈成为了野兽。她说:“我只是想把我的愤怒、沮丧和绝望都写在纸上。”而这样的书写,把令人窒息的日常生活幻化成一声声嗥叫、对现实社会呲出了獠牙,将母职焦虑撕了个粉碎。
今天分享的便是本书的开篇部分,这位母亲说:我觉得我要变成狗了……
01
我觉得我要变成狗了
她说她是“夜婊”,其实只是开了个无伤大雅的自嘲式玩笑。因为她就是这样的女人,开得起玩笑,舍得拿自己打趣,绝不会动不动就生气。在轻松愉快、谁也无意冒犯谁的交谈中,她从来不会板起面孔,一本正经到连其中的幽默都听不出。
可有了这个新称呼之后没几天,她就发现自己脖子根上冒出一片粗糙的黑毛,真是活见鬼了。
我觉得我要变成狗了,她对出差一周、刚回到家的丈夫说。结果他听了哈哈大笑。可她没有笑。
她本希望他不会笑。他出差那周,她每每躺在床上就会开始琢磨,自己是不是要变成狗了。那时她暗暗期待,等她把这个想法告诉丈夫时,他会歪着脑袋把事情问个清楚。她希望他能认真对待她的担心。可她刚把话说完,就发现自己不可能如愿。
我是说真的,她不甘心,我脖子上长出一片奇怪的毛发。
她将自己正常的人类头发挽起,给他看那片黑毛。他用手指揉搓了几下,然后说,没错,你真的变成狗了。
她没瞎说,她的毛发的确比以往浓密。她桀赘不驯的头发仿佛一群黄蜂,在脑袋上、肩膀上四处游走。她的两道眉毛则像毛毛虫一样爬在额头上,因为没被拔过而格外茂盛。她甚至亲眼见证了自己下巴上长出两根弯弯曲曲的黑毛,面且,光线对的话——其实在任何光线下都一样——你能看到她嘴唇上方若隐若现的胡茬,那是她做了激光除毛之后新长的。
难道她手臂上一直有这么多汗毛?另外,她的发际线怎么会移动到了下颌边缘?脚背上竟然也生出一片片毛发,这正常吗?
你再看看我的牙。说着她露出牙,指看自己的犬齿。她坚信这几颗牙长长了,而且顶端收窄,形成了令人胆寒的牙尖,稍稍一戳就能刺破手指。这么说是因为她晚上在卫生间查看情况时就差点把手弄破。
夜里,只要丈夫不在家,儿子穿着睡衣开心地玩火车,她就会站在镜子前,向后拉开双唇,把牙都露出来,将头从一侧转到另一侧,然后再把头放正,由下至上地观察自己的牙齿;她还会用手机在网上搜索犬齿的照片,以便和自己的做比较;她用指甲轻叩牙齿,告诉自己,别犯傻了;紧接着,她便开始在手机上搜索长狗牙的人类,搜索人类与犬类是否有共同的祖先,搜索人兽杂交和人体中的隐性动物基因,搜索人类与动物的基因传承,搜索狼人,搜索历史上真实存在的狼人,(多少有些莫名其妙地)搜索女巫,搜索19世纪的歇斯底里症(这还算有些关联);然后,她依着自己的想法搜索休息疗法和《黄色壁纸》重读了自己在大学期间读过的这本书;再然后,她会在马桶上茫然地坐上一会儿,什么都不看,也不再搜这搜那。
你摸摸,她指着自己的牙执意要求。她丈夫探过身去,用食指戳了戳她犬齿的牙尖。
哎呀!他叫着抽回手,用另一只手将食指揽在身前。就是逗逗你,说着他举起那根毫发无伤的食指,在她面前晃了晃。
我看着,你的牙跟从前一样啊。你怎么老觉得自已有毛病,他温和地说。
她丈夫是个工程师,专门负责“质监管理”。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她这个妻子并不十分清楚。上班时他会四处巡视,检查机器运转情况,看看它们是否发挥出了最大效能;调整系统设置,让机器嗡嗡地转个不停,而且转得越来越快;看生产报告,然后提出改进意见。应该是这样吧?行吧。随便吧。
但她清楚一点,丈夫没什么时间照顾别人的感受,对直觉有种居高临下的不耐烦,他还会公开嘲笑缺少同行评议的科学研究或没有数据支持的空谈。但归根结底,他是个好男人,一个体贴的男入,一个亲切友善的男人。
因此,再怎么样,她还是对丈夫倍感珍惜。毕竞,在有些事上,她一开始这么想,过一会儿又那么想,反复无常,优柔寡断。她常常感到焦虑、忧心,胸口总有这么一种感觉——心脏快炸了。
总之,她脾气急,想法多,需要保待忙碌,或者干脆躺下睡觉。她的丈夫则正相反,什么都不需要。
怪不得他们会遵从他的判断,会认为他那客观冷静的头脑将做出正确的判断,会相信他作为工程师的稳重。她自然没有什么毛病,她这样告诉自己;当时,她和丈夫躺在床上,孩子躺在他们中间,脚指头挤在她一条腿下,正睡得香甜。
丈夫躺着一动不动
我觉得我应该去客卧睡,她小声地对丈夫说。为什么?他同样小声地问。
现在一到晚上我就气愤难当,她说。看他没说话,她又补充了一句,我只是想睡个好觉。好吧,他说。
她悄无声息地翻身下床,摸索着走下楼梯,钻进了客卧干净的被窝。她摩擎着脖子后面那片粗硬的毛发,以缓解自己的情绪,然后让舌头裹在她牙齿锋利的边缘上。就这样,她进入了密密匝匝、无牵无挂的睡眠。
一天,白日里,她还是个母亲;可到了晚上,她就突然变成了别的。
是的,这事发生在六月;是的,她的丈夫已经整整一周没回家了。在这一年中,这已经是他第二十二次离家整周了;倒不是说有谁数过,可这一年总共才过了二十四周。
是的,那一周,孩子的耳朵感染了,睡眠时断时续。是的,她一直没睡好,甚至可能压根没睡着过。
是的,在三十七岁上,她体验了人生中首次严重的经前综合征。
那是一个平常的周五,夜深人静的时候,孩子在床上醒来,躺在母亲和父亲中间,因为他目前还没能自已睡,也不肯自己睡。这个晚上,他已经是第三次还是第四次哭闹了。具体她记不清了。
起初,她什么都没做,只是等着丈夫醒过来,可他没醒,因为他从来不会为这种事醒来。这回她等待的时间比以往长了些。等啊,等啊。孩子号啕大哭,她则像具尸体似的一动不动躺在原地,耐心地等待着有一天她的尸体能奇迹般地自行恢复活力,被带入天选者之国。
到时候,她的尸体会在那儿创造一件了不起的艺术装置,装置将由许多张具有美学趣味的床组成。她的尸体将享有无限的儿童保育服务,可以随时与其他尸体出去闲逛、看展、喝尸体喝的葡萄酒,因为那是天堂。就这样。
她尽可能在一声不响、纹丝不动的状态下,一直躺在原地。孩子的声声尖叫仿佛化作阵阵疾风,让她胸中跳动的小火苗燃成了熊熊怒火。
那正是她诞下新事物的源点,也是所有女人诞下新事物的源点。
早在少女时期,你就点起了一把火。你将它烧旺,对它悉心照料。你不惜一切代价守护它。你不能让它燃成一大团光,因为那不适合女孩。你要把它当成一个秘密,任它燃看。若你在其他女孩眼中看到火苗,你们就会像同谋一样点头致意,但从来不会把几乎难以承受的热和愈烧愈烈的火宣之于口。
你要照料那团火焰,不这样做的话,你就会陷入困境,如坠冰窟,孤立无援。等待你的将是制作节庆贺卡,做务实的选择,听“世事如此,由不得人"的劝说,将是妥协与理解、辩解与同意,将是换个角度看问题,从他的角度看问题,通过其他各种方式看问题,就是别以你自己的方式看问题。
听着孩子以他特有的音调与强度哭闹,她看到了自己阖上双眼后的那团火焰。有那么一瞬,它在看不见的气流中一抖,然后陡然拉长、变细、顿住,呼的一声坠入她的胸膛,进而坠入她的腹部,腾地一下将她点燃了。
睡——依——觉——,半睡半醒之间,她喝醉了似的从喉咙底咕噜出一句。也许,她是想说——睡你的觉,可说出口的不成句子,而是连绵起伏的一串咕吹和尖啸。这声音她只在很久以前,她还是小女孩的时候听过,外婆家的哈士奇在门口急不可耐地等剩饭时就会发出这种声音。
她从没喜欢过那条狗,因为它长了一双冰蓝色的眼睛一活死人的眼睛一还有它的叫声也令人讨厌,跟人声似的。结果,现在同样的声音从她自己的口中溜了出来。
因为这声音的古怪,还有关千那条哈士奇的记忆,她醒了过来,清醒程度之高远非她所愿。
闭嘴!她严厉地对孩子说。她的丈夫一动不动地堆在孩子的另一边,孩子则翻来滚去,踢腾着小腿儿,哭声变成了尖叫。
闭嘴。闭嘴。闭嘴!她咆哮着翻过身来,面向孩子。
拿他那该死的奶嘴来!她怒冲冲地对丈夫吼道,然后转身背对他俩,用一根手指堵上了一侧的耳朵。
孩子哭啊哭啊,没完没了;她的丈夫躺着不动,怎么都不动。火焰突然高涨,越来越高,冒着腾腾热气,儿乎要将她整个人吞没。这时,她坐起身,发出一声哗叫,把被单掀到一边儿,伸手去摸床头的台灯,却在匆忙中将台灯打翻在地。
台灯摔了个粉碎,她呜咽着,怒气冲冲、踉踉跄跄地绕到床的另一边,找到那一侧的台灯,打开了开关,结果发现丈夫坐在床上,怀里抱着蜷缩成一团的孩子,孩子已经叨上了奶嘴。
她蓬乱的长发上沾着零星点点的叶片,还有饼干或面包的碎屑和不知从哪里来的自色绒毛。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刚刚她围着床边走过的地方留下了团团血迹,台灯底座的小碎片嵌在她柔嫩的脚上,但是这个母亲对此毫无察觉,或许是毫不在意。
她眯起双眼,嗅了嗅周遭的空气,然后悄无声息地回到她睡的那一边,爬上床把自己裹进毯子里,完全没有搭把手的意思。就这样,她情不自禁、无牵尤挂地突然坠入了溺水般的睡眠中。
全天下母亲都相信这点
早晨,她衣冠不整地站在脏兮兮的厨房里喝咖啡,双脚洗过了,也缠好了绷带。洗衣机里转着染血的被单。
她的儿子在起居室里玩玩具火车,时而发出叽叽咕咕、咄咄呀呀的声音,时而哈哈大笑。她的丈夫看起来挺精神的,正在往一片烤焦了的面包片上抹黄油。
昨天晚上你……他说到一半停住,想了想,然后继续说,可真够泼的,跟条母狗似的。
说完他咯咯笑了几声,暗示自己并没有恶意,纯粹是把看到的情况说出来。
夜婊,她毫不犹豫地说,我就是夜婊。
他们都大笑起来,不笑还能干吗呢?昨天夜里那个至暗时刻,她的愤怒、辛酸和冷漠让她自己都吃了一惊。
她希望能把当时的自己视为完完全全变了的一个人,可她知道那可怕的真相——夜婊其实一直都在,多年来,没人料到这层身份会显现,直到她成为一位合格的母亲,操持家务,自我牺牲,不怨这怨那,不乱发脾气,哪怕一夜无眠也要在第二天强打精神,给孩子喂奶,把孩子抱在怀里摇晃,跟孩子说"嘘",让孩子保持安静;与此同时,她的好丈夫在一旁睡得鼾声大作,甚至大多数时候都不在家。
他有一份工作。他挣钱养家。他要出差,于是再见和我爱你,接着是几个吻,清清爽爽地挥挥手,挤挤眼。她抱着孩子,目送他把车从车库倒到马路上。她本科毕业于一所名牌大学,反正比他的那所要好。她拥有两个硕士学位,而他一个都没有。(不仅如此,她怀里还有个婴儿呢。)
这不该是一场竞赛,她也的确没有跟他比,没有吧?没有,绝对没有。她永远不会把她的丈夫视为竞争对手,不过她确实做错了一件事,她不该选纯艺术这种不实用的领域。
这个母亲,她可真是疯了!她只是位热爱艺术的女士,可不管她有多热爱艺术,在这方面多有天赋,艺术也成不了事业,赚不到钱。
她尽量不去想,在孩子到来之前,她也有一份工作,而且她每每和别人提起都会说,那是她“梦寐以求的工作"。她经营一家社区美术馆,展览在她看来有助千提升这个中西部小镇集体艺术认知的艺术作品,设计艺术课程,与学校协调学生项目,沉浸在艺术品和艺术的世界里,做自已相信的事。
更重要的是,这样一份工作——在艺术的怀抱中工作,还能给她带来酬劳,真是一份稀罕又迷人的工作。
当然了,工作内容范围之广与她的薪水并不相称,可她还是很感激。她为自己能在艺术圈找到份工作而感恩,尽管工作量极大。她在研究生院的同学们为了这样一份工作能抢破头,她却已经开开心心地干上了。
然后她就怀上了孩子。她想过,这可能会给自己带来一些不便,但应该也没什么应付不来的。毕竞,在今天这个时代,在她这个年纪,孩子不会成为女人生活中的绊脚石。女性既可以去公司上班,也能在家办公。只要她们愿意,可以一直工作,工作,夜以继日地工作!这是她们的权利。
可是,她没考虑到晚上举办的展览开幕活动、安排在周末的艺术课程、大早晨与其他老师开的课前会议和下班后的欢迎会。她有一个常常出差的丈夫和一个嗷嗷待哺的婴儿,像之前那样安排日程肯定行不通。
谁把孩子从日托机构接回来,放到家里的床上呢?她又不能带孩子去参加要求穿着正式的晚宴,尤论那帮出席者心态有多开放都不行。她没有精力指导一名二十五岁的志愿讲解员,也无法一边喂奶一边主持董事会的战略规划会议。
她试过。有那么一段时间,她确实努力尝试了。
毕竟,她做的是梦寐以求的工作。她梦寐以求的工作!
所以她在生产后选择回去继续工作,尽管她的孩子只有三个月大,尽管镇上唯一能报上名的日托机构里,育婴室中放着一排又一排婴儿床,嗓门大却疲惫不堪的女人们用塑料奶嘴喂孩子们配方奶。那是她一直想要的工作。她在职业道路上不断进步,不断成长,迈向成功。
结果,她多了个孩子。
她能给他的只有自己的奶水。从日托把孩子接回来后,她能陪他两个小时。而这两个小时之前,她只能在监视画面里盯着睡觉的孩子,一盯不知多少个小时。
(她会想:你可千万别忘了我。不过,要是忘了我能让你开心点儿的话,就忘了吧。要不,请你只忘记一部分,忘记我在你婴儿时期把你独自丢在日托八九个小时,忘记那里的女人把你放在铺着油毡的地板上,任由你哭上好长时间。把孩子往日托送了几个月后,她听那儿的员工说,你的孩子经常大哭不止。那员工淡淡地说了件平常事,却将一把极为锋利的刀狠狠插进了孩子母亲的腹部。她感觉自己受了重伤,伤口永远无法愈合,而且致命。这句话还会让她变得杀气腾腾:为什么那员工不把她亲爱的儿子抱起来?那员工怎么能对他的哭声置之不理?随口告诉一个母亲,她儿子独自躺在油毡上哭个不停,是件特别残忍的事,那位母亲能为此伤心难过好几周。说到底,还不是都怪她?难道不是她选择把儿子丢在那种地方的吗?这就是她的错。就是。)
还有就是奶水。奶水!奶水太重要了!怎么强调都不过分。奶水是婴儿世界中最重要的东西,育儿书让全天下的母亲都相信这一点,这位母亲也相信。
她上班的大楼是美术馆和大学共用的,母婴室可能是其中最小、最丑的房间。这间最为神圣的、小教堂一样的屋子只有一个洗手盆、一张台子、一把椅子和儿只荧光灯,没有通风系统。怎么没有敬奉和赞美母亲的赞美诗?她想歌唱婴儿、乳房、奶水、母子肌肤相触,还有温暖的小婴儿。他们身体柔软,散发着酵母味,好像一条条刚烤出来的长面包,香气四溢,快闻闻他们吧。快闻闻。
该死,怎么没有她的赞美诗?
可这里就是没有赞美诗,只有奶泵、电机、导管、塑料、静电、被汗浸湿的衣物、难闻的空气、大桶的消毒液、严重的焦虑和一份梦寐以求的工作。
这里没有婴儿。
这位母亲也没有感恩之心。
我怎么就是做不到?
她每天要去母婴室三次,一次、两次、三次。面对导管和一堆塑料配件,还有电机驱动的吸吮。处理腋下湿透的衬衫,忍受将毛衣脱下时头发上的静电。她偶尔穿的是拉链在背后的裙装,穿回去时很难把拉链拉上。在电脑的日程表中,进入母婴室的这些时间都被她标记为私人事务。有时,会有另一位母亲愤怒地敲打母婴室的门,因为她来晚了、来早了,或者干脆是做错了。
当然了,她还要打扫卫生,要用硬挺的厚纸巾,遵守“尊重他人,使用后请务必擦干”的原则。为了清沽可能会遗留的人类体液,这里还准备了大桶带喷头的消毒剂。
台面洒上了给她的孩子喝的奶水,谁会想到一个母亲需要清洁这样的台面呢?人们应该用典礼专用抹布吸干那些奶水,然后将抹布郑重地放在一座高大且极美的雕塑脚下。那座雕塑是为了向永恒的母亲、生命的赐予者、万物的创造者表达敬意而制作的。
这好比对待一只自色的小猫咪——特别是一窝里最弱小的猫患,我们应该把它放在屋子里,给它提供一个非常柔软的枕头、好吃的猫粮和新鲜的水;至千奶,小猫咪想喝几滴就喝几滴,偶尔往它嘴里呲上一小股奶也是可以的。
有一天,她把装着导管和一堆塑料配件的包落在母婴室了。这种东西谁会偷呢?确实没人偷,可是有个配件丢了,用来吸在乳房上的配件。谁会单单把那个配件拿走呢?难道是另一个做母亲的女人。当时她可能为了这件事哭喊了一通。不过现在,她已经不记得了。
总之,因为那次重重的惩罚,她后来再也没有忘拿过包。没错,她认为就是"惩罚",那件事给她的感觉就是"惩罚”。
(去哪儿买一个新的呢?吸奶器上的那个配件叫什么?她得搜搜,花时间调查一番。可她没时间搞调查,没时间弄清楚那玩意儿的名称,然后再买个新的。)
母婴室没有安装通风装置,所以没人用的时候,门得开着。可是三角形的门挡已经被磨平,而且变形了。那扇门挺沉的。谁有时间把门撑住呢?其他母亲怎么办?改用椅子挡门。更用力地端门挡。想个办法。要考虑其他母亲。能用上这个房间就谢天谢地吧。有的职场妈妈还没有这个待遇呢。要有感恩之心。
总是匆匆忙忙的。快点,露出胸部。快点,放轻松,然后等奶水出来。如果奶水迟迟不来,那就是她的错。
一定是咖啡喝得太多,正经饭菜吃得太少。得尽可能减轻精神压力。吃根能鼠棒。吃些坚果。一边吃一整板巧克力,一边将那仪器杵在乳房上。服下那些特制的草药丸。喝下大量的燕麦粥。好好想想如何取得平衡。抱着产生奶阵的希望喝下整整一升水。冥想。深呼吸。今天还有八个会。
给婴儿喂奶,多少奶水都不够。他长得太快。他一心只想喝奶,可她时间不够,奶水不多,连帮手都缺得很。日托六点就关门了,所以她不能参加太晚的会议,接孩子还必须得考虑交通状况、步行去停车场的时间和天气。别忘记拿吸好的奶。别忘记拿吸好的奶。
一天晚上,她忘记拿吸好的奶。她插停车票付费的时候把奶放在那个机器顶部,然后忘拿了。她哭着开车,将睡着的婴儿从日托机构带回了停车场,然后给安保部打了电话。
没错,有人把你的奶交给了我们,接电话的男人说。
她呜咽起来。那个保安带着她那失而复得的奶向她走来。他从车窗把奶递给她,因为她不能下车。毕竟,还有个婴儿在后座上睡觉。她开回家时哭了一路。
想象一下,有一个人,发现了一个小盒子,里面装着两瓶温热的奶。此人带着这小盒子回到与停车场相连的那家差劲的小商场里,游游逛逛地找到保安室,对保安说,我发现了两瓶奶,对失主来说,这东西应该非常宝贵,我希望它能回到她手上。
于是,保安将这小盒子放进了办公室的迷你冰箱中。想到竟然有人捡到这种东西,想到归还此物背后的那份善良,或者想到某个母亲的损失,想到她的大意——一个人怎么能如此粗心——或许她根本没有心,再或者因为上述所有想法,保安摇了摇头。
这位母亲想感谢捡到奶的人。她想对那个人说,尽管我不认识你,但你是我见过的最善良的人。
在去参加一个午餐会(既然可以边吃边工作,谁还需要单独留出吃饭的时间?)的路上,她对眼下的情形产生了怀疑。随后,她一边用右手在手机上回邮件,一边用左手将两个吸奶器按在乳房上。在这位母亲的思考中,阴谋论逐渐形成了,就是那种最后会被证实为真的阴谋论。
她的父母要是知道她想了些什么,一定会说她受人蛊惑,或者被诅咒,然后还要唠叨一堆关于魔鬼的事。但他们不会知道的,因为他们从来不给她打电话,她也不给他们打电话,也就是说,父母和她对彼此目前生活的了解基本为零。
这位母亲十分肯定,他们也得为目前困扰她的种种不公负责,为她以为自己要变成一条狗的偏执妄想负责。可她说不出具体怎么个负责法,只是一头扎在一种笼统的愤怒中对过往和东方的愤怒。
之所以说“东方”,是因为她的父母住在她家以东几百英里的地方。
其实,她的父母远远算不上焦虑的来源,因为这一切,什么工作、挤奶、着急忙慌地赶场、没法儿把孩子抱在怀里,这些烂事就是一场骗局。她现在满腔都是为人母的怒火,不由地要对整个系统、资本主义、父权制、宗教、性别角色和生物特征发起精心准备的、情绪化的声讨。
她希望有一天能在咖啡馆与人分享这些理论。正巧有位温和的职场妈妈邀请她去喝咖啡。此人不仅是一位职场妈妈,还是一名艺术家,和她进修过同样的研究生课程。目前在她俩都上过的那所大学里教书,搞艺术,无缝过渡到母亲的身份,一路走来,没遇上任何让人变得尖酸刻薄的小挫折。
咱们这位母亲曾经阴着脸在社交媒体上远远地审视她的生活,她分享了育儿过程中的里程碑,比如宝宝第一天去日托!还有宝宝帮助妈味做装置。照片上,那位职场妈妈用背带将小婴儿绑在胸前,在展馆中用一堆细铁丝网制作装置。
我怎么就做不到呢?她总是问自己。这些事看起来怎么那么轻松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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