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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首映争议聊起,让女性说话,很难吗?

从首映争议聊起,让女性说话,很难吗?

7月前

上周日晚,电影《坠落的审判》中国首映礼在北京大学举办。映后,导演茹斯汀·特里耶与北大教授戴锦华、董强展开对谈。对谈过程中,董强与主持人陈铭的言论多次引发争议,争议焦点在于,《坠落的审判》是否涉及性别议题,以及导演的女性身份是否应该被予以尊重与正视。
 
而当戴锦华直接问出,性别议题是不是这部电影创作的核心议题时,导演特里耶回答,“是”。

 
生活在世界上,女性的经验往往是共通的,但这些共享的情感却往往被阻隔起来——女性的苦痛、挣扎和求索,很难被另一种性别看到。
 
2023年夏,在看理想上海理想家年会中,剑桥大学心理学博士李萱、上海纽约大学哲学助理教授袁源和脱口秀演员颜怡、颜悦一同聊了聊女性表达的可能性。很多时候,女性的声音不被听见,不被理解,但她们的声音是有重量的,要相信自己可以自由。

在面对受压迫的群体的时候,那些没有被压迫的群体应该做的,不是相信自己对是否存在压迫的认知,而是倾听。”


来源 | 2023年理想家年会主题对谈

对谈人 | 李萱、袁源、颜怡、颜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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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女性表达的限制,从夹子音谈起

 
颜悦:今天这场谈话的主题是“女性表达”。说到表达就会说声音,而声音很多时候是你的音色、音调,有人会用娃娃音、夹子音来形容女性的声音。想问袁源和李萱老师,用夹子音讲课会对你们的职业生涯造成什么样的损害(笑)?
 
袁源:你的问题特别好。女性特质越明显的声音,越会让大家认为没有权威、没有专业技能。这种声音往往和儿童或家庭联系在一起,如果我们以夹子音在幼儿园说话,大家绝对觉得没问题。
 
李萱:如果从发展心理学的角度来说,我们每个人最先听到的声音是妈妈的声音,对吧?在肚子里时,妈妈的声音通过羊水传导到我们那儿。而且这种所谓女性化的声音,对小朋友来说是非常有吸引力的,是让他们学语言最快的声音。
 
但男性的声音确实一直被认为是权威的声音。前阵子被捕的美国企业家伊丽莎白·霍尔姆斯(Elizabeth Holmes),她号称自己在创业早期会模仿乔布斯的声音。
 
颜悦:所以我们得出的结论是,女性要想在高等学府表达,要先做声音手术。
 
李萱:先得个喉炎再说。
 
颜悦:不过这几年也出现了针对男性的一种说法,就是渣男气泡音。
 
李萱:大家如果看外媒的话,可以想象一下说“This is BBC”的那种声音。
 
这个问题有趣的是,男性不管发出怎样的声音,都有人听他说话,只有我们一帮女人还在思考今天我该用什么声音。就好像我们翻美妆教程一样,去研究怎样的妆容比较适合自己的脸。你会一直有这样的意识和压力。
 
颜悦:一种声音上的外貌焦虑。
 
袁源:刚才李萱老师说男人用什么声音说话都有人听,我觉得不完全是这样的。如果男人的声音“女性化”了,大概率会被攻击“娘炮”。
 
像前英国首相特雷莎·梅,她刚拿到首相的职位时,首先做的其中一件事是声音训练。她要让自己的声音变得低沉,因为世界习惯以这样的声音去感受权威,感受一个人的专业素养。我们能从怎样的声线里听到权威,听到知识,其实是一种很深的文化规训。
 
《芭比》
 
颜悦:所以第二个想谈的现象是,我们能参照的榜样是什么?在两位老师各自的领域里,特别厉害的前辈榜样中有多少人是女性?
 
袁源:我的专业是哲学,我们这个领域一直很滞后。研究生阶段,女性比例只有1/4左右,到能拿到终身教职的教职人员,女性比例可能是1/10左右。
 
其实本科阶段,去上哲学课的学生的性别比例相对均衡,但一旦到了选专业,会看到女学生大幅下降。其中一个原因是,当你想象一个哲学家时,很少会想到女哲学家。这种“无法想象”,会造成很大的选择障碍。
 
李萱:我的专业是儿童发展心理学,和袁源老师有点不一样。我的专业被认为是比较“女性”的专业,自从我上了研究生院,基本每天都和一帮姑娘在一起。但袁源老师说到的“leaky pipeline”(泄露管道)现象还是有的,就是在职场或学术界越往上走,每个阶段都漏掉一些女性,且男性越来越多。
 
《花神咖啡馆的情人们》
 
颜怡:我大学学的是法律专业,我们学校有一面墙挂了一些荣誉校友,他们当上了法官、检察官什么的,特别厉害,80%都是男性。我们专业的男女比例是80%是女性,而且我们毕业时有一个司法考试,全班很多女同学都过了,但只有一个男同学通过。我就想我的女性学姐们应该都失业了吧。
 
颜悦:在喜剧行业里,90%都是男性。我曾经看过一个关于美国喜剧演员的纪录片,好像说在18世纪的时候,大概有10名女喜剧演员,她们发展很蓬勃。发展到20年前,还是有10名女喜剧演员。
 
女性可能从出生起,管子就一直在漏水吧。
 

🗯
2.
错的不是答案,是问题

 
颜悦:想问袁源老师,作为女性研究战争伦理领域,会遇到什么困难吗?
 
袁源:有个问题是没有行业榜样,我很羡慕李萱老师可以和很多姑娘聊学术问题,我常常只能和白人男性一起聊。
 
做战争伦理的研究,我经常面对各种质疑,比如你为什么跟我谈这个问题?我为什么要听你说话?
 
我居然在家里也受到过这种质疑。我家有个5岁的男孩,有一天他回家问,为什么100年前八国联军要打中国?他爸就说,这个家里最懂打仗的人是妈妈,你去问她,然后儿子却说,妈妈力气这么小,怎么会懂打仗。
 
这些都是性别刻板印象。假如我研究母职,孩子就不会问妈妈力气这么小,怎么研究做妈妈呢?可是做妈妈真的比打仗容易吗?
 
李萱:天天都是打仗(笑)。不过我补充一句,这个年龄的孩子正处于性别意识特别刻板化的阶段,给他一点时间,他会变聪明的。
 
颜怡:我觉得这就是一种失语。除了袁老师的领域,在很多其他领域,只要没有足够多的女性,作为少数的女性就需要给自己找一个理由。
 
比如我们要解释为什么女性也可以讲脱口秀、女性为什么幽默,我们不仅要写段子,还要去回答这个问题,真的很浪费时间。
 

《了不起的麦瑟尔夫人》S5
 
颜悦:有位非常厉害的黑人女脱口秀演员旺达·塞克丝(Wanda Sykes)在纪录片《女人不好笑》里说,脱口秀演员里一般有80%不好笑,20%好笑。那么市场里有100个男脱口秀演员,就有20个好笑的,80个不好笑的。
 
但女脱口秀演员只有10个,就只有2个好笑的。所以有人会说,女人怎么不好笑。那是因为在数量上就结构性失衡了,因此我们现在要清除所有不好笑的女演员,让女人看起来好笑一点。然后她就开始打电话给女性同行,问她们要不要退出行业(笑)。
 
有一个问了很久的问题,为什么没有伟大的女性艺术家?大家去看看比例,不管是女性还是其他少数群体,在艺术史上留名的都是少的。
 
这些问题本身就包含了很多预设。错的不是答案,错的是问题。
 

🗣
3.
笑,也有权力结构?

 
颜悦:我们能感受到的最大鼓励还是来自交流。有一次和一群女脱口秀演员吃饭聊天,我们第一次感受到你不需要二次解释自己的话的解放感。
 
我记得看理想上有一档传播学节目,主讲人刘海龙老师就讲到,女性的失语还体现在女性要去适应男性的话语,是一种翻译自己的话的感觉。所以有时候会觉得自己说的话很傻,但如果我们能看到这层关系,就会明白不是我们的问题。
 
袁源:我最近经常在想,女性的很多痛苦的根源在于我们内化了一种永恒的不自信。但这种内化不是我们的错,是全世界一直在教育我们,女人是男人的一根肋骨变的。我们对这个世界而言,不是一个合格的产品。
 
颜悦:颜怡作为我的复制人,我们存在在社会上是双重的多余。我们经常会说一样的话,有一个人其实完全没必要存在。
 
颜怡:但你知道有人重复你的话,其实也能带来信心,让你觉得这话好像很重要。这是有女性伙伴的一个好处。我们跟男性同事讲笑话,他们经常get不到我们。
 
颜悦:或者即使他们get到了,他们嘴巴笑的弧度不会超过15度。
 
颜怡:但是我们和女性同事讲笑话的话,她们全都会很好地回应我们。
 
《了不起的麦瑟尔夫人》S4
 
颜悦:我觉得这对所有人都很憋屈,当笑变成一种权力结构的象征,你笑就表示你屈从于这个人的象征,而不是亲近的交流方式,这很伤害人。
 
颜怡:当然这不是在其实男性的情绪稳定性,很可能他们就是对我们讲的东西没有共鸣,你也不能强求。所以当女性从业者越来越多,并不会给我们竞争感,反而会给我们一种,行业可以越来越好的希望。
 
袁源:我想补充一下。刚讲到女性讲笑话,男性可能觉得不好笑的问题。笑话通常是调侃别人,而从古至今,不管在哪一个领域,女性都是客体。我们是被研究的对象,是被凝视的对象,是被审美的对象,我们是被表达的。但是颜怡颜悦的脱口秀很厉害的地方在于,你们逆转了主体客体的关系。
 
我记得你们讲过一个关于扫地机器人的段子,如果扫地机器人是女性,会说“我马上开始扫”,如果它是男性,就会说“我等会儿扫”。这些段子让男人从你们的眼睛看到自己。有的人笑不出来,可能是段子触碰到他们不太愿意看到的自己了。
 

🏃‍♀️
4.
在旧有系统里创新和越界

 
颜怡:想问李萱和袁源老师,目前是否有一些观念理论研究,有可能打破男性主导的话语体系?
 
李萱:我建议直接去听看理想App里的《缓解焦虑》书单节目,由杨芮老师主讲的。在这个节目里她讲了一本书,由美国心理学家卡罗尔·吉利根写的《不同的声音》。这本书非常著名,在心理学领域和道德发展领域打破了男性中心的、一切以法律规则为准绳的道德视角,加入了互相沟通和关怀的视角。
 
 
袁源:打破习以为常的叙事或思考方式,我认为大概有两种思路,一种是以子之矛攻子之盾。
 
比如说主流的意识形态强调理性、权利、自由,强调一个有独立思考能力的人,就应该有选择的自由。那么顺着这个逻辑,我只要证明女性也有独立思考能力,我们也应该有选择的自由。我们能决定自己结婚与否,生育与否,要追求事业还是待在家里。这是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的一个例子。
 
另一种思路是你要创新。美国黑人女诗人玛雅·安吉罗曾经讲过一句很著名的话,统治者的工具不能完全摧毁统治者的大厦。她的意思是,如果只利用统治者的思想资源,是很难彻底拖垮压迫的大厦的。
 
所以我们还是要创造新的观念或思考方式,在原有意识形态下看起来很正确的东西里,找出压迫的部分。比如说,以前一个男生追一个女生没什么难的,人们会说只要坚持不断地表达爱就行了,她去哪儿你就去哪儿。但你换个角度想,这其实是对潜在性骚扰的背书。
 
颜悦:我和颜怡的工作跟语言有关,其实就是一直不断越界的过程,不断地去改变我们原有的一些语言。我们试着反思最基本的、最表象的东西是不是有问题的。
 
我们有一个越界的例子。其实我们大学的时候完全不看综艺,当时抱有一种偏见,觉得有些东西好,有些东西不好,但后来我们就去做综艺了。
 
这其中的道理很简单,当你需要通过排除一部分东西去确立自己的地位,其实说明你内心有一个脆弱的恐惧,你需要通过贬低别人或某种东西来抬高自己。所以我们就越界,接触他人对自己的看法,跟大家交流。这对我们来说是很宝贵的经历。
 

⚖️
5.
什么是有利于女性的选择?

 
颜悦:为什么女性在婚姻中在工作中总是习惯退居二位,总是被当作灵感缪斯,或者是一个助理呢?
 
我们真实地观察到身边有很多这样的现象。包括历史中的男性,即使伴侣跟他同样对一个领域感兴趣,这个女性的名字也是被抹掉的,而且她会把自己所有的精力都奉献给男性伴侣。
 
李萱:可能在我的领域里面,这种情况相对来说比较少,给大家安利一下儿童发展心理学。我们这个领域倒是有非常多的“夫妻店”。我有时候会关注那些夫妻合作的文章,谁的名字是排在前面,好的做法是两个人轮流着来,你带领一篇,我带领另一篇。
 
但是同时我也知道,可能我这个领域里面这样的好的做法是比较罕见的,大部分时候女性并不是自愿地退居二线,而是被退居二线,没有人来找你说一些重要的事情,相反,经常会有人把乱七八糟的事情扔给你。
 
《五月十二月》
 
袁源:关于我们为什么要退居二线,这种诱惑是什么?一方面我非常同意刚才李萱老师说的,很大程度上是你被二线、被助理了,但另一方面确实有一个原因是,从很多女性的角度,二线是一个理性的决定,这是她在受压迫的环境下,经过思考后的选择。
 
不知道你们有没有看过一部电影叫做《贤妻》,这个故事里有一个得了诺奖的男作家,很大程度上,他的作品都是抄袭他妻子的。但是,妻子也不是如此爱这个男人,以至于愿意完全不在意被抄袭,而是妻子写的书没有人捧。在不能出书和以丈夫的名义出版作品之间进行选择的话,她的理性抉择是,让丈夫发表她的故事,毕竟那实际上是妻子自己的东西。
 
这可能是一种诱惑,但这种诱惑不是内生的,是我们在已经很扭曲的世界里,不得不做出的自我调试。可能有的时候,是因为我们有错误的意识观念,想要做一个居于附属地位的妻子,但是有的时候不是,它或许是基于目前情况,做出的有利于我们的选择。
 
颜悦:我们可能多少会有一种代理人心态,把男性当成我们实现自我的一个代理人,但是这对两方来说都是一种伤害,这是一种互相工具化的关系。
 
我也看过很多日本作家妻子的故事,有的是情人,她们很有才华,会写些好的内容,但是,她们知道如果自己去发表,没有人会关心,甚至有人会说,你把私生活写的这么暴露,是不是荡妇。所以对她们来说,最好的选择是去寻找一个代理人。
 
我们不会苛责每一个人的个人选择,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处境,ta可能必须得选择对ta来说最好的一种生活方式,因为生命那么短。但这确实说明,女性主义可能不是一条能许诺你幸福的道路,它只是一件对的事情,所以必须得去做。
 

👭
6.
愤怒是有信息量的

 
颜怡:很多情况下,理想和现实是脱节的,比如说在找工作、照顾老人孩子这些事上,女性往往比男性承担得更多。从女性主义者的角度出发,您在具体做选择的时候,会不会内心也有很多挣扎?一方面觉得应当照顾孩子,另一方面又觉得自己不应该承担这么多?
 
李萱:我觉得这个问题非常好,跟前面讲的一样,女性主义并不能许诺你愉快的生活,相反它可能给你的生活带来很多愤怒,因为你突然就看到很多不公,突然就觉得这个事情不应该这样。
 
你会看到很多东西,心里的准绳也会发生变化,你对伴侣的要求从他可以零家务,变成了他可能永远也达不到的50%的家务。这个时候,你每天会很不爽。但这是女性主义者的生活常态,也是日常生活中的张力所在。
 
但是生活中确实需要有一些方法让你去平衡两边,因为人也不可能一直处在愤怒状态中,一直去战斗,你总要休息,你有生活要过。只能说去战斗一会儿,给自己一个喘息的机会。
 
《五月十二月》
 
袁源:这是一个很普遍的问题。我们有了更多的女性主义意识,不再认为女性一切的幸福来源就在于让男人幸福,而是知道女性的幸福也是这个世界需要重新考虑的事。
 
但这也带来了另外的一种不合拍——我想要的现实,跟这个世界比起来,没有办法相匹配,所以我们会有一种长久的愤怒。
 
这种愤怒是有信息量的,它不是仅仅是一种破坏性的情绪,事实上,它是一个证词,现在的世界跟我想要的性别平等的世界不一样,所以某种意义上,我们要珍视它,坚持住,不要为了避免痛苦,而去接受旧有的意识形态。
 
李萱:我非常同意袁源老师说的,愤怒是一个非常宝贵的情绪,坚持住很重要,去跟人交流你的愤怒也很重要,很多时候愤怒有两个来源,一个是来自于事情本身,另一个是来自于你对自己的怀疑。但找到一个人去交流,至少能解决其中一层愤怒,原来我没疯,大家都很生气。
 
当一堆愤怒的女人坐在一起的时候,能想出很多的好主意,比如说愤怒的学者们在一起会想出一些概念和理论,来解释、思考我们为什么这么愤怒,把它写成论文,发表出来。交流本身能够消除一定程度上的愤怒,让你康复一下,然后继续准备下一次愤怒的机会。
 
袁源:对,另外再补充一点,要保持自己各种各样的选择可能性,有的时候你觉得非常的痛苦,但你要想自己也是可以走的,你先要自己给自己一种可能性,要相信自己是可以离开的。可能就会出现改变。
 
当然每个人走出去都有很大的困难,我绝对尊重每一个女性自己的选择,但是我们可以不要先在自己的意识里关掉各种各样的可能性。
 
还有就是可以找到一个让你觉得快乐的东西。很多时候我们的愤怒是因为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不正义,但是我们生来并不是去为了去面对不正义的,哪怕有时候需要战斗,但没有人生来是为了做战士的。
 
我们要知道自己生来是为了幸福的,而且我值得。在这种不正义当中,我们可以找到一些自己觉得有意义,能带来快乐的东西。无论生活多么的糟糕,还有一些事情能够让你体会爱和快乐。只要有那些东西在,我们是不会被愤怒淹没的。
 
《直美与加奈子》
 
李萱:今天我们讲女性表达,很多时候好像又把它变成了女性个人的选择,好像说你要选择去表达。但是,像我们刚才讲的一样,女性表达或者不表达,最终的决定因素未必在她自己,而在于她所处的环境。
 
女性能表达什么,能够怎么表达,很大程度上需要男性来参与,不应该把它又甩锅成女性自己的责任,比如你应该怎么“一人一杀”。这是一个妥协的答案,但是我们其实需要更多,包括需要男性帮助我们一起去创立一个都能表达的空间,要社会里面两个性别都参与。
 
很多时候讲到环境,我们会第一个反应是,没法改变大环境,但是是可以改变的,就以看理想为例子,在主讲人杨芮还是听众的时候,她给看理想编辑部写了一封邮件,询问你们为什么没有女性讲者。
 
现在,我们有杨芮的书单,王芳的人格心理学,有各种各样的女性的讲者,我们四个人也可以坐在这里聊天。这就是一个非常立竿见影的例子。
 
如果我们倒回去100年,会发现改变就是这么发生的,环境是可以改变的。
 

🎐
问答环节:
要怀疑自己的感知,相信自己可以自由

 
读者:不好意思,虽然是女性主题,但我作为男性第一个问问题。我想问一下,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自己在成长的环境里面,男女还是相对比较平等的,我没有太感觉到身边的女性受到了明显的歧视。
 
我其实深度认同女性问题。我觉得男性跟女性会有一定生理上的区别,女性会在某一些方面有独特的优势,比如说幼师这个领域大部分都是女性,男性在这方面的优势基本上是比较少的。
 
还有关于现在的可能很多女性受歧视的问题,我的一个想法是,在工作领域上,男女主要的区别可能是女性生育之后,很长一段时间不能工作。如果未来有相关规定,女性怀孕,男性也一定要请生育假,不然违法。

这个时候就保证了男性跟女性在工作年限上是没有任何区别的,因为公司在招一个员工的时候,男性跟女性都面临着要请孕假的风险。不知道在各位老师看来,我的设想会不会在未来的社会有所实现?
 
李萱:非常感谢这位听众朋友的提问。我从最后一个开始回答起,这个不用在未来的社会设想,有的国家已经实现了。不少国家采取了类似的政策,虽然不是说强制,因为任何政策带上强制性都会有它的问题,但是它们有给父亲平等的或者是非常相似的产假,去弥补性别之间的一些间隔,并且这些举措被认为有一定的效果。
 
男性产假的政策不仅惠及女性,也惠及男性。虽然带孩子很累,但是看到孩子还是高兴的,所以不给男性产假也是剥夺男性权利。当然产假具体怎样设置,有很多的复杂的社会政策研究。
 
《天才少女》
 
另外一点,你刚刚说男性和女性所谓天生的生理差别,男性和女性生理上当然有一些差别,比如女性会来月经,可以在子宫里面怀孕。
 
可是首先,有大量的研究表明,在各种各样的行为、工作表现之类事情上,男性和女性的相似度远远大于差异度,组内差异大于组间差异,也就是说用男性和女性这两个类别去评估差异是不合理的。
 
其次,如果男性和女性真的是所谓的“不同但是平等”(different but equal),只是天赋不一样的话,为什么在市场上面,女性代表的那些天赋很少具备市场价值?比如,为什么大学教授看起来比幼师光鲜?为什么他们的工资也高那么一点?
 
实际上很多时候,我们的社会还是把男性所代表的特质看作好的、有价值的、应该推崇的,而女性所谓的天赋反而成为了束缚女性的枷锁。
 
当你被认为是温柔顾家的时候,你就应该回家去带小孩,你就应该去做幼师不做教授。看起来,这是一种基于生理差别的分配,但这值得商榷。女性进入原来由男性主导的领域都感到很困难,比如说女性去做教授,困难等级是不一样的。
 
袁源:我想补充两点,一个是,如果男性觉得自己的生活环境里,女性朋友没有遭遇很大的歧视,这是很好的。她们生活在这样的环境里,是件好事。
 
但是另一方面,我建议你们,要怀疑自己的感知,说不定是你的伙伴没有告诉你。你可能没有被老师说过,你的潜力到了高中就完了,可是你成绩好的女性伙伴,她就在被不断地告知这一点。
 
因为你不是她,你看不到你没有经历、她经历的那些东西,这就是受压迫者在知识生产上面独特的优势,因为我们真的在经历那些东西。
 
我的生命中有很多非常支持我,也很爱我的男性,不管是我的父亲、孩子、伴侣,还是导师们,他们有的时候不是不好心,他们是真的没有知识渠道去了解女性遭受到的一切。就像黑人所遭受到的各种各样的困境,白人很多时候是不知道的。
 
在面对受压迫的群体的时候,那些没有被压迫的群体应该做的,不是相信自己对是否存在压迫的认知,而是倾听。
 
《从不,很少,有时,总是》
 
另一点,当我们在考虑不同的职业分工是不是一个天然的分野的时候,一方面我完全同意李萱老师说的,男性和女性在兴趣爱好的区别上,组内差距远远大于组间差距,比方说育儿问题上,大家都觉得妈妈跟孩子好像有天然的纽带,爸爸看上去就很笨拙,但是我们家是反过来的,所以我就面临一种额外的羞辱,“你是个女的,你居然还不会”。
 
在这样的预设之下,我们有时候也会忽略男人的天赋,其实很多时候男人想要跟孩子有很深的联结,而且他们很会带孩子。
 
在幼师这个领域,男性的缺席不一定是男人愿意的,而是因为他也在面对一种社会性的羞辱,“一个男人,你居然想去带孩子”,这种放弃是有长远的社会后果的,会被一代一代地模仿、继续下去。
 
所以在不同的领域,有不同性别的人相对平等地进行代表,是对男女都有益的。如果你看到一个领域有非常大的性别区隔,我们首先要打一个问号,而不是去接受。
 
颜怡:是的。我认识一个和你很像的男生,他可能是你的双胞胎,因为他真的跟你说了一样的话。他说自己从小生活在一个男女平等的环境里,他也会说男女天生生理就是有差异的,比如男性体力更强,有些情况下对男性不公平——以前大家都做农活的时候,为什么男性要做更重的活,天天要去地里忙,女性为什么待在家里?
 
他不知道女人以前会裹小脚吗?他肯定知道,但当他的目光聚焦于干重活的男性的时候,就会忘了这个事情。
 
《直美与加奈子》
 
所以我觉得就像袁源老师说的,我们有时候需要去听见弱者的声音,把这些知识纳入自己脑子里是非常重要的,不然有一部分人的视角永远是缺失的。并且,在问一个问题的时候,可以去想一下这个问题背后真正隐含的价值导向是什么。我们已经给出这么多数据,能在精英阶层出现的女性已经那么少了,这怎么是一个自由竞争的市场?
 
颜悦:如果你想更深入研究这个问题,可以去看朱莉娅·克里斯特娃的书,她讨论了性别本质上是否是被建构的相关内容,她们有一个非常完整的体系,只是可能还没有普及。
 
但是我觉得你的交流是很好的,毕竟我们没有人天生懂这些,没有人是天生的女性主义者,我们也是慢慢去学习、去反思这些知识。对我自己来说,我是在大学快毕业的时候才接触到女性主义,在那之前我居然也觉得男女之间好像没有什么歧视。
 
还是要输入一套语言才能学会女性表达。就像你装了一个电脑系统,但是有一天突然发现,自己可以把它卸下来了,这是多么自由的一件事

*本文来源于理想家年会主题对谈「女性表达如何可能」,因篇幅限制有大量删减,请至看理想App收看完整视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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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看理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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