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诺奖得主丹尼尔·卡尼曼:如何获得幸福?

诺奖得主丹尼尔·卡尼曼:如何获得幸福?

认知心理学家,2002年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丹尼尔·卡尼曼(Daniel Kahneman,1934年-2024年3月27日), Photo: Denise Applewhite, Princeton University, Office of Communications.

编者按:

      2024年3月27日,美国认知心理学家丹尼尔·卡尼曼(Daniel Kahneman)去世,享年90岁。他因“将心理学研究的见解融入到经济科学中,特别是在不确定性下的人类判断和决策方面”而获得 2002年的诺贝尔经济学奖。丹尼尔·卡尼曼发现,人们常常依赖思维捷径,这常常导致他们做出违背自身最佳利益的错误决定。

      生前,卡尼曼曾为Frontiers for Young Minds杂志撰文,介绍自己在行为经济学领域的研究,并向小读者分享了对于获得幸福的感悟他指出,世界上有两种类型的幸福:在生活中感到幸福,以及对人生感到幸福满足。卡尼曼建议,我们应该思考以下两个问题:你更乐意怎样度过每一天你的人生目标是什么?对于这两个问题的回答和关注,将影响到个体的幸福感。

Daniel Kahneman | 撰

胡唐燕 | 翻译

玛雅蓝 | 校译

人类行为复杂多样,是一种十分有趣的现象。尽管任意两个人的行为之间都存在许多差异,但我们可以在不同情境中发现一些典型的行为模式,比如在教室里或家庭聚餐时。行为经济学领域研究的是与财务状况相关的行为。在本文中,我将介绍前景理论的主要发现,这一理论由已故的阿莫斯·特沃斯基(Amos Tversky) 和我共同提出。前景理论解释了在涉及赌博的情境下人们做出的决策,同时也回答了一些问题,比如人们是否以同样的方式评估收益和损失,或一个人的初始财务状况如何影响其对收益和损失的估值。在文章的最后,我将分享我在科学生涯中得到的一些感悟,并解释为何幸福具有两个面向。
SAIXIANSHENG

前景理论


想象一下,你的朋友邀请你玩下面这个游戏:她负责抛硬币,你来猜测硬币落下后哪一面朝上。如果硬币正面朝上,你就得到3元;如果反面朝上,你就输掉3元。在这种情况下,收益和损失一样多,并且两种结果发生的概率都是50%,因为硬币只有两个面。你会选择玩这个游戏吗?再假如你的朋友改变了游戏规则,硬币正面朝上则你得到5元,反面朝上则你输掉3元呢?在这种情况下,收益和损失的金额是不一样的,但每种结果发生的概率还是50%(如图1)

图1 有得有失的抛硬币游戏。(A)胜率相等(50%)、损益也相等的赌博。硬币正面朝上则得到3元,反面朝上则失去3元。你会选择玩这个游戏吗?(B)胜率相等(50%)但损益不等的赌博。硬币正面朝上则得到5元,反面朝上则失去3元。你会选择玩这个游戏吗?

再来想象一下,你的朋友邀请你玩另一个游戏:她来掷一个普通的六面骰子。假如她掷出1至4点中的任意点数,你就得到3元;假如她掷出5点或6点,你就输掉3元。在这种情况下,你的收益和损失一样多,但是输赢的概率不一样:赢的概率是66%,而输的概率是33%。你会选择玩这个游戏吗(如图2)

图2 损益相同但胜率不同的掷骰子游戏。在本游戏中,掷出1-4点中的任意点数,则得到3元(如左图);掷出5点或6点,则失去3元(如右图)。你愿意玩这个游戏吗?

这都是一些简单的赌博游戏,损失和收益情况各不相同。现在,再请你想象一下你肯定能盈利,只是收益金额不同的游戏情境。例如,如果有人让你选择肯定能得到3元,或有80%概率能得到6元,你会选哪个呢?或者换一种情形,如果在马上得到3元和两周后得到10元之间做一个选择的话,你又会选哪个呢?

前景理论研究的就是上述情况,由我已故的好友阿莫斯·特沃斯基和我共同提出。前景理论是一个行为经济学理论,研究人们在不确定的情境下(比如赌博时)做出的决策[1-3],旨在解释人们做决策的原因和方式。在下文中,我将介绍前景理论的两个主要发现,并解释它们的含义和与上述情境的关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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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们赌博的时候在想什么?


过去的观点认为,在考虑风险决策的结果时,人们都会估量输赢对财务状况产生的影响。例如,一位商人要把货物(如香水)从阿姆斯特丹用船运往圣彼得堡,他知道这艘船有5%的概率在途中沉没,无法到达目的地。因此,这位商人面临两种选择。第一,这艘船有95%的可能性安全到达目的地,在这种情况下,他就可以卖出香水,获得预期利润。
第二,这艘船也有5%的可能性在途中沉没,这样的话商人花在香水上的钱都会赔光。因此,商人需要决定是否为船上的货物投保。他应该选择投保,在船沉没后获得跟香水成本相当的赔偿,还是选择不投保,赌一把,希望船能安全抵达呢?
著名科学家丹尼尔·伯努利(Daniel Bernoulli,1700-1782)研究过这一问题,他认为人们会考虑资产的未来状态。也就是说,人们在做经济决策(如赌博)时,评估的是输赢分别会使自己处于怎样的财务状况。关于这一点,我和阿莫斯·特沃斯基或许有发言权。我们注意到,对于日常生活中的风险决策(通常不涉及上文所述船只那样的大额风险交易),人们考虑的是收益和损失,而不是不同的结果将使他们处于怎样的财务状况[2-4]。回想一下上文提到的游戏:当你选择是否参与赌博时,你可能会考虑如果赢了会得到多少钱,如果输了会失去多少钱。你很可能不会考虑在两种情况下你口袋里钱的总量的变化情况。换句话说,人们关注的是赌博给财务状况带来的变化。这种情形一般用一种曲线图来表示,称为价值函数(如图3)。这些变化是相对于下注前的个人财务状况(被称为“零状态”)来衡量的,即图3中坐标轴原点的0。
图3 价值函数图表。前景理论的一项重大创新,就是从强调赌徒在完成下注后的最终财务状况,转向强调相对于赌徒下注前的初始财务状况的收益与损失(横轴)。初始财务状况用坐标轴的原点(0)表示,收益或损失是相对原点来衡量的,并与下注人的主观价值(纵轴)相关。每个人自行判断收益对他们有多重要,以及损失对他们的“伤害”有多大。前景理论认为,损失造成的心理伤害要大于等量收益带来的喜悦(红色曲线比绿色曲线更陡峭)。(图片改编自参考文献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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损失厌恶


既然认识到问题的关键在于赌徒财务状况的变化,我们就有了这样的疑问:对赌徒来说,收益和损失是否具有同等的重要性?再来回顾一下图1的游戏。在第一个版本里,胜率相同,收益和损失一样多,这种赌博人们并不喜欢。人们更喜欢第二个版本的赌博,收益的价值高于损失的价值,且胜率相同。换句话说,为了“补偿”损失带来的风险,需要更大的潜在收益。由此可以得出一个重要结论:人们对待收益和损失的态度是不对等的。人们对损失的厌恶超过了对收益的渴望,我们将这种现象称为损失厌恶。[5]
图3形象地描述了损失厌恶。图中右侧的绿色曲线代表人们赋予收益的价值,左侧红色的曲线与之形成对照,代表人们赋予损失的价值。从图中可以看出,收益曲线上升得更慢、更平缓,损失曲线则更陡峭。也就是说,面对实际价值相同的收益和损失(比如得到3元和失去3元),人们对损失的消极体验会超过对收益的积极体验。

你可以自己做一个测试:得到3元的兴奋能盖过失去3元的难过吗?大多数人都会说,失去3元的沮丧远远甚于得到3元的喜悦。这种人类特征在许多文化中都有体现,我们相信它有进化的基础(挑战:从进化的角度来看,你能想想这种对损失更加厌恶的特征如何服务于人类吗?)。值得注意的是,尽管在我们的研究之后,人们对损失规避现象的认识有所增加,但这种心理并未减弱。不过,这些研究让我们能够理解人们在经济决策情境下的行为,这是以往的理论无法解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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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小读者们的建议


  • 幸福的两个面向
最后,我想和大家分享一些我研究生涯中的重要见解,这些见解与经济学并无直接关系。第一个见解来自行为心理学,源自一个问题:“什么使人快乐?”另一个见解来自我作为一名科学家对自己的观察。
对每个人来说,幸福都是富有意义而又难以捉摸的。每个人通往幸福的路径都不一样,取决于很多因素。尽管如此,你应该认识到世界上有两种类型的幸福——在生活中感到幸福,以及对人生感到幸福满足(如图4)[6-7]。在生活中感到幸福也叫做即时幸福感,它与生活中的瞬时体验有关,例如:做自己开心吗?我在当下的感受如何?这种幸福与我们的心情紧密相关。事实证明,平均而言,人们最快乐的时候就是与所爱之人和爱他们的人共度的时光。
而对人生感到幸福满足也称为生活满意度,与对生活的总体态度有关,例如:我过得成功吗?我为自己所获得的成就感到自豪吗?换言之,满意度取决于你认为过往的生活各方面是成功还是失败。
因此,我的建议是,应该思考幸福的两个面向:你更乐意怎样度过每一天(在生活中感到幸福)?你的人生目标是什么(对人生感到幸福满足)?这两个方面不总是齐头并进的,但如果能同时关注到这两方面,那你获得这两方面幸福的概率就会增加。另外还要注意的是,我们在其他研究中发现,财富与幸福之间的关系并不像人们想象的那样简单明了[8]。因此,为了获得幸福,我建议不要把注意力过多地放在财富上,而是要多参与各种各样有趣的活动,制定不同的目标——不要只关注经济目标。

图4 幸福的两个面向。总体幸福由两类幸福组成——在生活中感到幸福(即时幸福感)和对人生感到幸福满足(生活满意度)。(A)在生活中感到幸福与即时享受相关,通常来自与喜欢的人共度时光。(B)对人生感到幸福满足(如满意度),即回顾自己以往生活时,发现目标已经完成。这两种幸福并非总是同时到来,智慧就在于找到两全之道[6]。

  • 科学家宛若孩童,乐于改变自己的想法
对我来说,做一名科学家就是要像孩子一样,时刻保持高度的好奇心。当然,科学家们也不能完全理解周围的世界,但他们确实做出了极大的努力,试图去理解这个世界。作为一名科学家,我也乐于改变自己的想法。有些科学家很难改变观念,会死死抓着一个想法不放。而我跟他们恰恰相反,对我来说,只有转变思维才能学到新的东西。从这一点来看,深耕科学领域是一个不断循环的过程。“唉!我怎么这么笨?之前怎么没想到?”这样的时刻总会一次又一次地出现。这种重新看待事物的经历,在科学家的生活中比比皆是。如果你决定成为一名科学家,这种体验将贯穿你的一生。即使我已经88岁了,这种情况仍时有发生。 
致谢:
感谢Noa Segev的采访和共同撰稿,本文基于这次采访完成。感谢Alex Bernstein绘制插图。
名词释义
前景理论(PROSPECT THEORY),研究有风险的财务决策中人类行为的理论,来自行为经济学(经济学的一个分支)。
行为经济学(BEHAVIORAL ECONOMICS),经济学的一个分支,研究影响人们作出财务决策的因素。
价值函数(VALUE FUNCTION),描述人们对收益或损失的主观价值评估和客观价值之间的关系。
损失厌恶(LOSS AVERSION ),同等收益的吸引力远远比不上对损失的厌恶感。例如,人们不愿参与损失和收益的金额和概率都相同的赌博。

作者简介:

丹尼尔·卡尼曼(Daniel Kahneman)于2002年获得诺贝尔经济学奖,但他说他从未修过一门经济学课程。
卡尼曼是以色列-美国籍认知心理学家,在普林斯顿大学任教。他于希伯来大学获得心理学和数学本科学位,曾在以色列国防部担任心理学家,后于加利福尼亚大学伯克利分校获得博士学位。他与多位经济学家合作开展行为经济学研究。他的作品《思考,快与慢》畅销全球。

原文链接:https://kids.frontiersin.org/zh/articles/10.3389/frym.2022.1014522-zh?utm_source=wechat_sci&utm_medium=social&utm_content=nobelarticle_0328&utm_campaign=frymartpromchn

参考文献:下滑动可浏览)
[1]Tversky, A., and Kahneman, D. 1974. Judgment under uncertainty: heuristics and biases: biases in judgments reveal some heuristics of thinking under uncertainty. Science 185:1124–31. doi: 10.1126/science.185.4157.1124 

[2]Kahneman, D., and Tversky, A. 1979. Prospect theory: an analysis of decision under risk. Econometrica 47:363–91. doi: 10.2307/1914185 

[3]Kahneman, D., and Tversky, A. 2013. “Prospect theory: an analysis of decision under risk,” in Handbook of the Fundamentals of Financial Decision Making: Part I, eds L. C. MacLean and W. T. Ziemba (World Scientific Press). p.99–127. doi: 10.1142/9789814417358_0006 

[4]Kahneman, D., and Tversky, A. 2013. “Choices, values, and frames,” in Handbook of the Fundamentals of Financial Decision Making: Part I, eds L. C. McLean and W. T. Ziemba (World Scientific Press). p.269–78. doi: 10.1142/9789814417358_0016

[5]Tversky, A., and Kahneman, D. 1991. Loss aversion in riskless choice: a reference-dependent model. Quart. J. Econ.106:1039–61. doi: 10.2307/2937956

[6]Kahneman, D., and Riis, J. 2005. Living, and thinking about it: two perspectives on life. Sci. Wellbeing 1:285–304. doi: 10.1093/acprof:oso/9780198567523. 003.0011

[7]Kahneman, D., Schkade, D. A., Fischler, C., Krueger, A. B., and Krilla, A. 2010. “The structure of well-being in two cities: Life satisfaction and experienced happiness in Columbus, Ohio; and Rennes, France,” in International Differences in Well-Being, eds E. Diener, J. F. Helliwell, and D. Kahneman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p. 16–33. doi: 10.1093/acprof:oso/9780199732739.003.0002

[8]Kahneman, D., Krueger, A. B., Schkade, D., Schwarz, N., and Stone, A. A. 2006. Would you be happier if you were richer? A focusing illusion. Science 312:1908–10. doi: 10.1126/science.1129688

关于Frontiers for Young Mind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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截至目前,有大约 8,000 名青少年审稿人参与评审,约 650 名科学导师指导他们的审稿流程。这些经青少年审阅发布的文章,收获了来自 230 余个国家/地区超 3,900 万次浏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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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赛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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