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为「三联生活周刊」原创内容
当地时间2024年4月23日晚10时左右，美国参议院以79票赞成、18票反对通过了一系列军事援助和制裁议案，其中主要包括对乌克兰、以色列、印太地区盟友等的军事帮扶。引人关注的是，限制TikTok的内容也被打包进了议案之中。有关TikTok的立法要求，总部位于中国的字节跳动需在270天内剥离对TikTok的控制权；若美国总统看到剥离“取得重大进展”，美国总统可以选择将时限延长为360天；如果没有在截止日期前售出，TikTok将面临在全美的封禁。
有关TikTok的立法保留了3月13日由众议院通过的《保护美国人免受外国对手控制的应用程序侵害》法案（以下简称“剥离法案”）的实质内容。美国总统拜登上周还催促了参众两院就一系列军事议案的立法进程，并表示如果国会通过，自己会很快签署通过的议案。进入北美市场六年来，原本以都市女性用户为主的短视频社交应用TikTok影响力逐渐扩大，如今已经覆盖城镇乡野的各性别和年龄段，不断赋能小商小贩、凝聚边缘社群，成为最主流的社交媒体之一，也逐渐成为美国政客眼里“中国势力”的标志。在华盛顿，TikTok在“剥离法案”面前还有回旋余地，但也正面临诞生以来的最大挑战。记者｜余物非
40岁的里克·贝克尔（Rick Baker）家在美国西北部蒙大拿州（Montana）一座人口只有200多人的乡村。他在自己的农舍开一家金属工艺作坊，邻居是牛饲料的加工厂，门前有成片的玉米地，周围除了双向单车道的坑洼公路就是开阔的农田。2022年春天，当他正为家庭小作坊的经营状况发愁时，20岁的女儿向他推荐了一款她已经用了四年的短视频社交软件TikTok。贝克尔的女儿带着他录了个搞怪视频，还为他示范了一些TikTok的剪辑功能。起初，贝克尔并不认为这个“只有一帮十来岁的女孩跳舞”的平台是适合自己的。自称不修边幅的贝克尔高中毕业后就参了军，被派往阿富汗战场，是一位在军队服役期间受过重伤的老兵。他承认，采纳女儿的建议，一方面是因为迫不得已。“像我们这样的美国农村没有广告牌和门店等营销手段，我还是决定试试看。”他回忆道。贝克尔拿起自己的老款智能手机，把像素并不高的镜头对准切割台，录下了自己切割、焊接并将金属原料一步步雕刻成蒙大拿州地图和美国国旗花纹的全过程。他还给视频加上了动感的音乐，并配上了自己的解说词，发布到新注册的TikTok账号。出乎贝克尔的意料，在视频发出后不久，很多金属艺术家都分享和点赞支持他的创作，并在留言区和他交流起焊接经验和各自的代表作品，随后又有求购者发来私信。接下来的两周，他不断更新视频，展示自己16年的手艺，也开始慢慢将镜头对准自己，讲述金属锻造和艺术之外的人生经历。三个月后，500多公里外的蒙大拿大学（University of Montana）在TikTok上联系他，希望花1万美元请他来做新宿舍楼前的铁架装饰。注册账号一年过后，贝克尔已有近1万位关注者；相比之下，他运营了五年多的Facebook主页关注量只有不到2500人。虽然是两个独立的产品，但在舆论认知上，TikTok常被比喻为国内短视频平台“抖音”的海外版，两者都与字节跳动公司有关。2017年，字节跳动收购了美国短视频应用Flipagram和总部设在上海、主打滤镜和口型同步表演的制作分享平台Musical.ly。2018年8月，Musical.ly被整合进TikTok应用，TikTok正式在全球和北美上市，之后迅速受到美国用户的追捧。截至2022年1月，TikTok在美国的用户数量已经达到1.36亿，在社交媒体软件中排名第三。像贝克尔这样的成年男性被吸纳为TikTok忠实用户，是TikTok在北美市场成为主流的重要因素之一。
2023年11月22日，德国下萨克森州一位全平台粉丝数量超过10万的用户在自家店铺拍摄TikTok视频
1995年来到美国硅谷的旧金山大学（University of San Francisco）企业战略和创新教授陈荣鑫（Roger Chen）曾在2022年访谈过十余位TikTok在北美的管理人员和工程师。他在一份2023年撰写的商业案例研究中指出，TikTok是依靠口型同步和舞蹈短视频起家的，具有都市年轻女性的基因；2019年，也就是TikTok登陆美国市场的第二年，平台绝大多数用户是通常不具备强大消费能力的女中学生，在广告商眼中并不一定有吸引力。陈荣鑫告诉本刊，为了培植更多元的用户，TikTok曾花重金邀请一些在电子竞技、历史、军事和科学领域的知名人士进驻平台，并通过持续不断的算法调整，增加这些领域内容的曝光度，在试错中找到吸引男性和年长受众的流量密码。“公司内部一直希望拓展内容广度，拥有年龄更大、性别更平衡、涵盖地域更广的用户生态系统，进而更像个‘主流’而非‘小众’的平台。”陈荣鑫说。从现实效果看，这种“主流化”转型是成功的。据Backlinko市场营销公司发布的数据，2023年，美国TikTok活跃用户中已有超过四成为男性用户，超过55%在25岁以上，在35岁以上的也占到了三成以上。用户群体的演进为实现流量变现、赋能小微企业提供了可能。知名咨询公司牛津经济研究院（Oxford Economics）在2023年与TikTok合作完成了一项研究，调研了1050家使用TikTok的中小型企业和7500名平台用户。结果显示，在一年之中，TikTok通过直接和间接产生的连带经济效益能够贡献超过242亿美元的国民生产总值，中小企业借此机会创造了超过22万个就业岗位和53亿美元的税收。TikTok产生的电商经济生态也已经成为美国社会经济不可或缺的一部分。这份研究还提到，截至2024年第一季度，在美国1.7亿活跃用户中，已经有超过700万个商户在借助TikTok进行推广。从2015年开始用环保材料专为女性设计和制作山地户外泳衣的萨姆·阿拉里奥（Samantha Alario）便是这700万小企业主之一。她唯一的实体店开在蒙大拿州一座只有7万多人的山间城镇，那里气候寒冷，地广人稀。在门店周边，四五条铁路横亘在店面和连绵低矮山丘前的空地，开车不到20分钟便有五条不同的河谷和星星点点的高山湖泊。“多亏了社交媒体，我能在一年有九个月是冬天的山野之间卖比基尼。”阿拉里奥告诉本刊，“如果不是TikTok，我的生活和家庭并不会像现在这么稳定，我也不知道自己会在哪里。”
萨姆 · 阿拉里奥从2015 年开始用环保材料专为女性设计和制作山地户外泳衣在2019年进驻TikTok后，阿拉里奥在2020年发布的几则在后院和山涧录制的泳衣视频突然火了。来自全美和世界各地的用户通过视频中嵌入的信息进入店铺官网下单，一整年她卖出了好几千套泳装。“好像每个视频都有机会被数十万以前从未听说过你的人看到，并前来购买我们这个产自山区的商品。”阿拉里奥说。一位长期关注国际传播和媒介运营的国内研究人士指出，在让用户群体更多元后，TikTok凭借强大的算法逻辑，根据经历、爱好、地域乃至使用习惯的相似性为用户推荐内容，将人们的注意力和精力与平台捆绑。此外，TikTok的每条短视频都会在开放的公域流量池曝光，让一定数量的用户看到，接着根据浏览、点赞和评论等数据，再提升视频的曝光度。这样的设计与Facebook、Instagram等传统社交媒体不同，像贝克尔和阿拉里奥这样的新用户和小商贩，可以在发布第一个视频时就能获得流量，再植入一些视频店铺或商品链接，就能有更多互动和创收的可能。“如果我在Facebook和Instagram上发什么，我一般一两天后会有回复。而TikTok就太疯狂了，从关注者的回复到现实中的改变，一切都发生得很快。”贝克尔告诉本刊。如今，带有他自己金属手工作坊名称标签的视频在TikTok的播放量超过160万次。他也不再担心生计，因为这个作坊的年收入从远不及几万美元暴涨到了27.5万美元，其中超过60%的客源来自TikTok。在赋能小生意的同时，多位TikTok用户提到，TikTok鼓励人人创作、“白手起家”的网络环境也让大家更愿意展示更真实的自己，进而凝聚起被东西海岸大城市和中产精英主导的美国舆论场遗忘的社群。作为阿富汗战争老兵，贝克尔在服役期间肩部受重伤退伍，2004年回到蒙大拿的乡里老家后，他八年做了五次肩部手术。除了当地军人医院的老兵们，他在偏远地区很少得到朋友的心理支持，战场上留下的精神创伤和术后恢复期间的疼痛让他开始尝试并滥用毒品，并因此进过警察局和监狱，直到五年前才成功戒毒。2022年在TikTok上突然成为本地名人后，除了发布工艺制作视频，贝克尔也将镜头更多对准自己，讲述自己在战场上的见闻和同毒品的斗争。“在TikTok上，除了大大小小的成功瞬间，我试图展示作为一名小微企业主的蛰伏、混乱和实际困难，因为自己的旅程和人格也是艺术品的一部分。”贝克尔说，他立刻在平台上找到了全美经历过类似困境的几十位老兵，大家立刻建起了互相鼓励支持的群聊小组。“我们在那上面聊天、开玩笑。如果谁一周没发任何东西，一定会有人发私信说，‘嗨，兄弟，你还好吗？’”从去年开始，贝克尔和朋友们开始在TikTok上将蒙大拿老兵主题的帽衫销往世界各地，希望用筹款在蒙大拿州建立一座大型金属雕塑，纪念参加过阿富汗和伊拉克战争的该州居民。“如果哪天TikTok没了，那将是不可想象的变故。”阿拉里奥说。
2023年9月22日，洛杉矶的一名运动鞋买手专门录制自己在各种鞋店的买鞋经历，他在TikTok上的粉丝数量超过200万
但在一些美国政客和立法者眼中，却是一个相反的故事。TikTok成为美国主流社交媒体，打造的社媒生态和产生的影响力，恰恰是“中国势力”在美国蔓延的表现，也是美国应当限制TikTok发展的理由。从2019年开始，限制TikTok的讨论开始在美国政界愈演愈烈。当年10月，共和党参议员马尔科·鲁比奥（Marco Rubio）、参议院民主党领袖查克·舒默（Chuck Schumer）等先后致信美国行政部门，要求对TikTok等中国互联网公司推出的社交媒体在美国构成的风险进行评估。12月，曾一度用TikTok招募年轻人入伍的美国军方宣布，将在陆军和海军的官方设备上禁止TikTok的使用。军方2019年的禁令拉开了政府层面通过行政命令限制TikTok公用的序幕。截至目前，联邦政府和50个州中的34个已经要求在公用手机和通信设备上禁用该应用。除限制官方使用TikTok外，从特朗普时期，美国政府便开始尝试从国家安全的角度出发，颁布适用于普通民众的TikTok禁令。当时美方认为，根据2017年中国颁布的《国家情报法》，国家情报机关可以要求任何组织或个人“依法支持、协助和配合国家情报工作”，因此TikTok的用户数据可能通过字节跳动公司上传给中国政府；应用平台也更倾向于做出对中方有利的内容审查。尽管TikTok已经反复表示，公司会拒绝任何交出数据的要求，TikTok也不遵循中国的网络安全标准，但这些并未能阻止前总统特朗普的动作。2020年8月，时任总统特朗普连发两道行政命令，要求字节跳动在45天内将TikTok出售给美国公司，否则将在美国境内禁止所有同TikTok有关的商业往来。两则行政令措辞过于宽泛，法律上并不严密。一个月后，字节跳动通过在美国的法律诉讼暂停了特朗普的行政命令。TikTok暂时不下架，但TikTok需要继续和隶属于美国国务院、跨部门的美国海外投资委员会（Committee on Foreign Investment in the United States）讨论从字节跳动拆分的可能性，以及如何处理数据安全的问题。
3月12日，来自加州的民主党众议员罗伯特·加西亚在华盛顿特区举行的 TikTok 新闻发布会上讲话对于字节跳动来说，美国的市场至关重要。一位国内的美国问题和网络安全研究专家告诉本刊，目前TikTok在全球总共有10亿用户，美国虽只占其中约六分之一，但TikTok的美国市场却是字节跳动在中国大陆之外最主要的收入来源。比如在非洲和东南亚，虽然用户基数更大，但个体消费能力远逊于美国，而且美国企业在社交媒体上的广告投放量也更大。这位专家还提到，字节跳动在美国市场每年营收超过100亿美元，其中绝大部分都是TikTok贡献的。TikTok公司总部位于美国，管理层自从2022年开始基本都是美国公民。为了融入美国的社会环境，像其他美国公司一样，TikTok日常也做一些体现公众关怀、关照弱势群体的企业社会责任活动。这位专家告诉本刊，曾有字节跳动的战略规划团队负责人告诉他们，“美国市场丢了，整个世界市场和国际地位也就差不多黄了”。为了保住美国市场，TikTok一直在试图满足美国政府对数据安全和本地化的要求，在技术层面进行了改进和调整。2022年3月，据美国网络媒体BuzzFeed报道，TikTok已经花了一年时间建设名为“得克萨斯计划”（Project Texas）的数据信息迁移和安全工程。根据TikTok发布的消息，在这项耗资15亿美元的计划中，所有的美国用户数据已默认存储在美国公司甲骨文（Oracle）的数据库中，所有对于TikTok的算法训练只发生在甲骨文的数据库，另外还建立了负责专门管理美国用户数据的“TikTok美国数据安全公司”（U.S. Data Security），办公室位于美国南部田纳西州的纳什维尔市（Nashville）。三位海外分析人士还向本刊指出，TikTok在数据安全、管理和使用的透明度上远高于美国同行。华盛顿政治风险咨询公司欧亚集团（Eurasia Group）地缘科技项目负责人鲁晓萌（Xiaomeng Lu）长期关注中美之间新兴技术、地缘政治和监管规范的相互作用。她告诉本刊，TikTok经常在华盛顿开记者会，跟专家一起开会介绍他们的“得克萨斯计划”，并寻求进一步的改进。2023年3月23日，TikTok的首席执行官周受资（Shew Zi Chew）首次出席国会山听证会，在美国国会众议院能源和商业委员会前作证，接受两党议员针对TikTok用户隐私、数据安全以及美国国家安全等问题的质询。鲁晓萌认为，在超过4个半小时的听证会中，从回答的详尽和专业程度上看，一些经常来听证会的谷歌、苹果、亚马逊等公司的高管，准备都没有初次露面的周受资充分。
当地时间2023年3月23日，美国华盛顿特区，TikTok首席执行官周受资在国会山举行的众议院能源和商务委员会听证会上作证。（视觉中国供图）“TikTok在美国和华盛顿的各种动作，无论是从规模还是成熟程度，对于一个有中国背景的公司来说都是空前的。从应对公关危机的角度上来看，或者是地缘政治危机的角度来看，他们的策略都是对的，”鲁晓萌说，“但他们的处境太不利了。再往上的事情，他们自己也是说不清楚的。”尽管自2021年以来，TikTok与美国海外投资委员会进行过多轮磋商，美国各州和联邦政府并不信任这些合规努力，只是越来越关注它的“中国血统”。对此，TikTok曾表示，字节跳动不是任何国家的代理人；至于TikTok的所有者字节跳动，国际投资者拥有字节跳动60%的股份，其中包括美国大型投资公司；2023年字节跳动的5名董事会成员中有3人是美国人。尽管这些年面临美国政府方面的种种限制，TikTok的受欢迎程度依然在上升，甚至开始影响美国民众获取新闻的习惯。根据皮尤研究中心（Pew Research Center）的2023年研究报告，从2020年到2023年，常用TikTok浏览新闻的美国人从3%上升到14%，在18岁至29岁的年轻人中，这一比例从9%提升到了32%；在经常用社交媒体获取新闻的美国人中，TikTok的使用比例从22%上升至43%，增长幅度超过几乎其他所有社交媒体软件，仅仅落后于X（旧称“推特”）和Facebook。但在动荡的中美关系面前，商业和流量上的成功，往往被理解成“中国势力”对美国民意进行操纵的可能性。在2023年5月，蒙大拿州成为美国境内第一个以立法形式全面禁止TikTok的州。5月16日，蒙大拿州州长签署了州议会通过的法律，法律禁止人们在该州下载TikTok，并对提供访问TikTok服务的实体处以每天1万美元的罚款。看到新闻时，“我真的被吓到了”。萨姆·阿拉里奥回忆道。这位35岁单亲母亲靠在社交媒体卖泳衣和比基尼供养两位女儿，TikTok上的生意是全部收入的相当一部分。她像往常给州议员写邮件反映环保问题那样给州长发送了反对信，但只收到了一条自动回复。随后，她和一些蒙大拿用户联同TikTok公司一道，把蒙大拿州政府告上了法庭，并在10月出庭作证。同年11月，一位联邦法官在这项禁令生效前制止了它，裁定它违反了《美国宪法第一修正案》，并认为蒙大拿州只针对中国因素的表象，并未注意保护该州消费者的权益。“可能我只是沧海一粟，但我们用户的努力促使了法律的废止。”阿拉里奥当时很乐观。可好景不长。2024年3月5日，19位来自两党的众议员在众议院“剥离法案”，将TikTok给美国带来的数字和国家安全问题归咎于它和字节跳动与中国政府的联系。当地时间2024年3月13日，美国众议院以352票赞成、65票反对通过了“剥离法案”，其中特别点名了TikTok和字节跳动，旨在要求字节跳动公司剥离对TikTok的控制权。
复旦大学美国研究中心教授刘永涛告诉本刊，“剥离法案”的通过是“闪电式的”，“在美国国会极其罕见”。他还解释道，拜登当时立刻表示如果参议院通过法律，他会签署这一法案，实质上表达了对“剥离法案”的支持和他本人推动立法的意愿。
一旦法案签署生效，如果TikTok希望留在美国手机应用商店和网络托管平台，字节跳动需要在165天内剥离对TikTok的控制权，即将TikTok美国业务以出售给美国企业的方式将其与中国母公司分离。
4月17日，美国众议院以360票赞成、58票反对通过了包含TikTok限制令等多项制裁的法案。与TikTok有关的内容保留了“剥离法案”的内核，最大的不同在于将“要么剥离、要么封禁”的时限延长至270天；如果美国总统看到剥离“取得重大进展”，美国总统可以选择将时限延长为360天。
“当法案上到国会山那个层级，你找谁写信应该都没用了。”阿拉里奥说。
在被问及“剥离法案”是不是一道“TikTok禁令”时，美国副总统卡马拉·哈里斯（Kamala Harris）解释道，这只是为了国家安全对应用的所有权做出调整，不是一则禁令。但考虑到复杂的政商环境，正如周受资在众议院通过“剥离法案”后在TikTok官方视频号所说，限制令的实质，就是在美国封禁TikTok。
中国在2020年更新了《中国禁止出口限制出口技术目录》，其中将“基于数据分析的个性化信息推送服务技术”列为禁止出口的技术。字节跳动研发的TikTok核心算法被囊括其中。也就是说，字节跳动将TikTok美国业务出售给美国公司，就涉及出口相关技术，必须申请，获得中国政府的许可。这在当下成为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面对困局，TikTok目前并不完全处于束手就擒的状态。周受资希望借助自己的视频和“保卫TikTok”的标签（#saveTikTok）动员庞大的美国用户群，号召大家讲出自己的TikTok故事并告诉自己的民意代表，“保住你们喜爱的这款应用”。在过去四年中，TikTok投入了超过2100万美元用于政治游说。
当地时间2024年3月14日，美国华盛顿特区，TikTok首席执行官周受资离开宾夕法尼亚州民主党副州长约翰·费特曼办公室的会议。（视觉中国供图）
除了庞大的用户群体和对美国社会经济的巨大影响，在这场“保卫TikTok”运动中，TikTok在华盛顿和美国政商高层并非形单影只。字节跳动的一些投资人是共和党竞选资金的重要来源，而年底准备再次竞选美国总统的特朗普也在大选年恰如其分地转变了态度，开始反对管理TikTok，认为“剥离法案”会让他厌恶的Facebook成为赢家。巧合的是，据彭博新闻社报道，包括微软、苹果和作为TikTok主要对手的Facebook母公司Meta等科技公司、平台企业和代表他们的行业协会也正在反对草率通过“剥离”相关的法案内容。
鲁晓萌指出，随着欧美经济的复苏，越来越多的中国企业正在加大对海外平台的广告投入。比如过去三年，中国企业在Facebook和谷歌的广告投入出现上扬，能占到其各自全球广告收入的8%～10%。因此，在美国国内代表这些平台企业的利益集团，会忌惮中方针对美国企业的反制造成企业收益的损失。另外，包括澳大利亚、加拿大、欧盟等政府都一直试图在隐私、垄断、不正当竞争、数据安全等问题上对美国科技公司采取管制、加税和罚款等举措。“这些美国公司不喜欢这个（剥离）法案，是因为它太武断了，”鲁晓萌说，“它们会想，要是美国政府能这样对待中国企业，除了中国政府对美国企业的反制，是不是欧盟政府也可以用更大的力度来打压美国企业呢？”
目前，TikTok在美国的存续状态并不会在短期内受到限制令的影响，一系列军事议案中涉及TikTok的内容也涉嫌违反《美国宪法第一修正案》。TikTok可以上诉到美国最高法院，称可能导致其“剥离”和“退市”的相关条例违宪。
但TikTok依然面临史无前例的挑战。鲁晓萌提到，参议员经手过的法案“第一修正案漏洞”会更小，并且参众两院议员能够协调一致为法案背书。如今，上诉的难度和上诉期间产生的费用都会比应对过往的多轮限制大幅上升。在“要么剥离、要么封禁”的困境面前，TikTok很可能面临在美国长期发展受限，甚至陷入最终退出美国市场的境地。
2023年3月7日，在华盛顿特区国会大厦举行的新闻发布会上，美国民主党参议员马克·沃纳介绍“限制信息和通信技术安全威胁出现法案”在距离华盛顿以西3000多公里的蒙大拿州，尽管很不情愿，里克·贝克尔已经开始将TikTok的视频下载并上传到Instagram，也开始更多在Instagram仿照TikTok推出的Reels上发布内容。他不理解，在一个强调自由的国度，为什么政府可以告诉公民，我们能怎样沟通和推广自己的生意，手机里能装什么、不能装什么。贝克尔最珍视的，还是建立在TikTok上的社会关系网络。“生意或许还可以在其他平台复制，但我通过TikTok在金属工艺人和老兵社群收获了兄弟般的情谊，还有自己的身心健康和归属感，复制起来应该并不容易。”他说。他还希望，蒙大拿老兵纪念碑的筹款工作，能在可能的意外降临前完成。（本文刊载于《三联生活周刊》2024年16期。感谢小波咨询主理人杨方曦和中国传媒大学国家传播创新研究中心研究员王润珏对本文提供的帮助） 排版：初初 / 审核：小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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