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兵:卷王卷到了53岁|谷雨
作者 | 徐杨
当然,他赶紧补充说,那是一种“友善的炫耀”。他可不希望留给别人的印象是得意忘形。这件事曾经让他颇有些苦恼,他无奈地解释,短时间和他交谈的人,常常认为他自大。小时候,连父母也时常提醒,胜利的时候不要得意忘形,“当别人给你鲜花掌声的时候,你应该超级紧张”。
成名以后,工作人员常常担心他“不适合做访问”。他花了很长时间学习平衡那个尺度,像是一只小动物慢慢适应人类社会的规则。现在他显然学有所成,但还没有学会讲一些好听的假话。他坚持认为模特行业是有标准的,模特应该展示衣服,而不是脸。
搜索胡兵这个名字,跟在后面的常常是“红遍亚洲”。他是最早登上国际T台的那一批华人模特,职业生涯几乎和中国模特行业发展的年头一样长。成为艺人的时候,他也相当年轻,还不知道艺人是什么,好像一不小心就开始唱歌、演戏。1999年和瞿颖演了《真情告白》之后,地铁、公交车站,到处是贴着他们照片的灯箱。连最不熟悉娱乐圈的人,也很难不认识这张面孔。
这些年,他渐渐少接戏,不再密集地出现在公众视野。但一出现依然会引发关注——4月,53岁的胡兵接连走了上海时装周、中国国际时装周等等多场大秀,同时,他也是伦敦时装周的全球大使,跑遍国内外时装周,他仍然走在T台上,沒有停止,这件事本身已经足够震撼。胡兵怎么不会老?
时尚圈的面孔三五年换一批,每年都有新的潮流,模特被公认为“吃青春饭”的行业,但胡兵不是一个那么喜欢变化的人。时间上的“持续性”是一种执念,他有一套自己的理论:小时候喜欢吃的东西,现在仍然喜欢吃,永远都喜欢吃。可以多,但不能少。做任何事情之前,他要有五年的计划,十年的目标,当然越久越好。
他不允许自己的脸垮了,不允许身上有赘肉,不允许无谓的失误,失误是“stupid”的。站在秀场上,五官要立体挺拔,没有一丝皱纹,身材仍然是三十年前的样子。他很爱自己,很要面子,很在意形象,也很在乎他人。在社交媒体上发布自己走秀的视频,有人留言“简直是行走的AI建模”,他发过去一个亲亲表情,并回复对方“谢谢”。
他对时间堆积起来的经验充满信任。在《披荆斩棘的哥哥》里,他把每首歌练习接近100小时。2020年开始做直播的时候,他给了自己五年学习的时间,从一个粉丝都没有,做到如今近500万。人生的成功也应该是这样:“我用一辈子去做一件事情,一直在线,35年没有换轨过”。
我们的采访持续了四个小时,对他来说这样的情况很少见。倒不是他不愿意表达,而是“(很多媒体)不会匹配给我这么长的时间,去聆听我讲话。”他觉得这件事不太对,后来,二三十分钟的访问他就不接了。“现在的记者就是30分钟完成任务,再见!我走了!我就觉得,啥?30分钟?你怎么能够了解我说的是什么?”
于是四个小时的时间里,他重新讲述了自己53年的人生:十几岁的时候做赛艇运动员,从业余一路划进国家队,参加世界杯,最好的成绩是世界第七。后来因为腰伤,他在亚运会之前黯然离场。
即使到了现在,这件事仍然让他感到挫败,他不喜欢中途退出的感觉,“会有一点要流眼泪”。他很清楚地看到一颗星星变得越来越遥远,越来越模糊。于是他决定,接下来的这份职业,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要干一辈子,“人生不就是为了一口气?”
他身上始终有着天真的孩子气,有时人们会把这样的特质称为“自恋”。他认为自己始终向往着世界上最美好的那些东西,并且在很大程度上真的做到了。四小时的聊天里,他提到了十次“体面”,九次“得体”,七次“礼貌”,六次“儒雅”,五次“阳光”,以及四次“绅士”。被名利场打磨过之后,他仍然托出一种真诚。真诚地讲述自己的毛病,也真诚地夸自己“蛮厉害的”。
戴军曾在采访中讲到,胡兵说过一句话,让他觉得“这个人我不要来往”。“他(胡兵)说我走出家门的一刻,我就走上了舞台。太累了!”周围的嘉宾们笑作一团。在我们的交谈中,胡兵主动提起这件事,看到戴军说这个话的时候,他默默在想,“对我来说世界真的就是舞台”。“如果今天我再遇到戴军,我还是会这样讲。”
“一定要觉得自己是很伟大的,这样你的脸上就洋溢着很强的自豪的光芒。”这是他的人生哲学。
前段时间,上海时装周邀请我走秀,设计师希望我有不一样的未来的感觉。我的职业度是拉满的,当然二话不说用一个晚上把头发染成白色。漂了太多次,头皮都已经流水了,很痛。
我不是天生好模特的那一种,我有局限性。国际上超模穿的衣服肩宽都是48公分,48公分是一个固定size。但是我个子高,手臂上有肌肉,肩宽就已经快到49公分。所以我的肌肉是畸形的,要瘦到跟肩一样宽,才能穿上年轻设计师那种很另类、很瘦长,像筷子一样的衣服。
行业里边有很多硬性的指标,不是长得帅就可以走。我想阐明一件事情,我是个吃货,一看到吃的东西我就走不动路,很馋的一张嘴。我超级喜欢吃面食,面条一天可以吃好几碗。还喜欢吃火锅,喜欢吃牛蛙,说起吃的我就开始流口水。天生来讲,我是自己在跟自己抗衡。
这就是为什么我会用很多方法去控制自己的体重。我喜欢吃面食,所以我知道全世界最好的抗糖产品。我要满足我味觉的需求,又不能胖,我就想我最喜欢吃的东西里什么是不胖的,把它们合理组合在一起。
我喜欢吃火锅,不过不想吃那么多油,就用清水煮,里边放一些姜什么的。然后挑我喜欢的高蛋白的东西,拿好的牛肉来涮,吃虾,吃西兰花,然后蘸果醋。说着说着我今天晚上想要吃火锅了(笑)。我认为我是个会吃的人,并不觉得这么吃很苦。我才不会让自己苦,苦中也要作乐,不能苦。吃到肚子很胀去睡觉,这样就不饿了,而且是满足的。
我想要做到这个事业的极致。因为职业需要,我在台上没有表情。设计师不希望模特的表情影响衣服。“看到衣服”这件事是很重要的,肩膀不能动就是不能动,需要你在台上怎么做,就是要怎么做。以一个明星的身份在台上,尽量在表现你自己,没有在体现服装,这是有问题的。
这些年,我做《芭莎男士》的创刊主编,做伦敦时装周的大使,把亚洲时尚界的年轻力量推到国际市场去。我用十年去做这件事,没有收取任何费用。现在米兰时装周、纽约时装周也都来找我做同样的事情,我说你们就不可以去找别人吗?我觉得我的人生我也要享受,我都忙不过来。它是负担,但又有一种小小的自豪。
我现在53岁,从1988年开始进入时尚界,35年了。诶?也蛮厉害的(大笑)。BBC、CNN都问过我,时尚界是很残酷的,你今天还能跟十八九岁的人一起走秀,你心里是怎么想的?你有压力吗?大家看到我,都说“他还能在T台上?他是怎么了?”
这35年我就这样做下来了,这是有前因后果的。我觉得不管我有多红,我必须要坚持留在时尚界,是因为我在体育界没有做到。
成为模特之前,我是一名赛艇运动员。我从小看着杭州西湖里面的赛艇长大。十几岁的时候吧,有一天我骑着自行车,一直追到船停的地方,进去跟教练说我想做这个。就这样加入了队伍。北京亚运会前一年(1989年),我去了国家队,为了亚运会做集训。
全中国最优秀的27名赛艇运动员进到国家队集训队,只有17个人可以参加亚运会,其他人就要回到原来的队伍去。27个队员来自全国各地,每一天的训练好比全国比赛,就很累。
我很希望自己参加亚运会,代表国家出战。毕竟中国赛艇队在亚洲是绝对的冠军,总归想在自己家门口拿金牌。所以到了国家队以后,我是很拼的那一个,不需要教练说,每天训练的时候都得遥遥领先,完全不懂得偷懒。
有一天肩膀上扛着杠铃下蹲的时候,我恍惚了一下。杠铃太重了,135公斤。我记得蹲下去一下子没站起来,手一放,杠铃就顺着我的脊椎骨往下滚,人跟着躺在地上,腰好像一下子就不行了。
亚运会快来了,腰却坏了。选拔还蛮残酷的。每个人单人艇划1万米,27条艇取前17位。我当时想,自己哪怕死也要死在这个时候,要去证明是我自己不行了,才可以退,我不可以就这样放弃,我就偷偷跑去医务室,让医生给我打了封闭,下去比赛了。
教练跟我说,要不算了,这样的话腰真的就治不好了。但我还是想比,我顶着速度划,划着划着,我感觉我半边腿麻了,从腿、手、扩散到半边身体。我一边划,心里面在想怎么办,很绝望。真的豁出去了,已经眼冒金星。公布成绩的时候,我傻掉了,我第十一名。
我的教练也傻掉了,觉得怎么可能?他想如果我去划的话,肯定要淘汰的。上面的运动员都在给我拍手,天,简直了,很多人都哭了。我上不了岸,因为腿是麻的,他们扶我上去的。但是我的教练很不开心,他觉得这是不理智的决定,的确,我的运动生涯就此断送了。
腰伤对我来说是很无助的,我不知道我在干嘛。
后来我退役了,曾经也去美院学习画画,为了让自己能够忘掉很多的事情。我是从素描开始的,因为素描是一定要认真画横线条、竖线条,每天擦,能感受到我心脏都在嚓嚓的那种,想要忘掉,但是一直还是有杂念。后来等到做模特成功以后,我才会慢慢觉得有一些新的动力去支撑。
但是每次谈到体育,谈到受伤的过程,我都会有一点要流眼泪的感觉,因为那是我曾经想要追逐的梦想,它失败了。我很清楚地知道我想要追逐的那个东西,因为某种原因我做不到了,其实是很令人失望的一件事情。我的运动生涯,我以为我可以做一辈子,但是没有做到一辈子。所以模特生涯我不能半途而废,不管发生什么样的事情。我自己跟自己说,我模特的事业要干一辈子,这是我跟自己发誓要做的事情。
我要退役的时候,运动队希望我留下来做教练,但是我觉得我的人生不应该是这个样子,我应该更好,我希望我自己能够去做更不一样的一番事业,所以当时没有选择就留在队里。我教练跟我说,你是一个不成功的人,遇到困难的时候你就退却了,你没有迈过去,以后你遇到困难也同样会退却。
我小时候可能还蛮帅的,所以很小就已经拍广告。毛戈平老师第一次帮我化妆的时候是1988年,那个时候算正式出道。当时没有走秀,也不知道走秀是什么,只是拍平面广告。我一边做模特,一边当着国家选手。
离开了国家队,我心里面挺困惑的。后来碰到一场全国模特大赛,我拿了冠军,回到浙江就出名了,报纸上都是。那个时候还不知道模特是什么,就做了巴伦蒂诺的秀,也不知道怎么,好像自己忙碌了起来。那时候没想那么多,每天练走路、练身材,不停看国外时装周的录影带。
做完模特的第一年,国际的业务越来越多,在中国的层次也越来越高,已经被称为“中国首席男模”。有一天在北京长城饭店有一场大秀,结束以后就有经纪公司的人来找我,问我愿不愿意做歌手?
我去试了音,唱的是邰正宵的《九百九十九朵玫瑰》。好像一路顺风顺水,突然间就签了香港的经纪公司,公司开始给我出唱片,又投资了我的戏。那时候张国荣、沈殿霞、梅艳芳、张学友,很多艺人的照片都挂在公司的墙上,我是最小的,在最角落里面。那时候一边拍戏一边学,还是蛮艰难的,因为我不会。我还去中戏、北电旁听过,1996、1997届,我都去旁听。
我跟公司的合约是12年,这中间做了好多的事情。是挺累的,但这个路是自己决定的,我也就没啥说的。合约快到期的时候,老板的意思是,既然是大明星了,就不要再去走秀了。因为我的拍戏的量越来越大,还有演唱会什么的。我那时候心里真的不想放弃,合作的时候说好可以兼任模特的,为什么我要放弃?
我提出解约,那是2000年左右,我最好的时候。我跟瞿颖演的《真情告白》刚刚结束,后面的戏都很好。公司觉得培养我那么久,不能接受。
那个时候年轻气盛,不懂得处理好关系。这个过程对我来说还蛮煎熬的,这时候公司跟我有纠纷,我不能接工作。我就在家里面真的等了一年,等事情调解完。
那一年我人生简直跌到谷底了,同期成长起来的人都已经纷纷在霸屏。同样属于“内地四大小生”的我却突然间安静了,没声音了,你知道那个感觉吗?我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也不知道应该干什么。那个时候心情很差,不出门,待在家里,灯也不开。感觉从日出到日落,很快就过去了。一年300多天,你以为300多天很容易过?晚上的时间特别慢,特别怕,天黑了没有人了,会睡不着。
解约这件事情我不后悔,我后悔的是没有好好跟人说,原本可以体面地分开。小时候太冲动了,再后来我就没有机会再见到我们的老板了,我心里面老后悔了,我真应该跟她毕恭毕敬鞠躬说“对不起”。
我其实是个非常体面的人,做事情规规矩矩的。就是因为这件事情,在2000年左右我的负面一下多了。我也不知道从哪来的,之前一直没有什么负面的。
媒体报纸上一直在说我不好,你跟别人说自己不是像报纸上说的那样,也没人听。我也很激进,发传真给所有的人,说我不是这样(笑)。特别不得体,所以后面我就觉得要非常得体。
那个时候我就在想,用什么样的方式可以待在舞台上、且不违反任何合约,还能够发挥自己的一点能力呢?我就想到:那就让公益成为我的舞台吧!至少我还能利用自己的影响力做一点什么,帮儿童福利基金会、聋哑人学校筹款,去开全国灯光球场的个唱。球场的个唱门票是自由买的,你可以付一块,也可以付10块、100块,是筹款的目的。
我一个城市一个城市唱过来,也积累了很多舞台经验。大家避讳跟我有过多合作,但是又觉得我人很好,所以在我做公益的时候,有一些品牌支持我,像什么王子啤酒、舒蕾洗头水。到调停的时候,那一年过去,我已经从谷底到起码觉得自己存在有价值。
我赔偿了100万现金,事情算结束了,我可以去继续工作了。以前很多事情都是公司打理,现在不知道怎么办。我就带着我自己的助理,我的助理变成我的经纪人,为什么不可以呢?对吗?
拍《粉红女郎》时我已经一年没有拍戏了,我不确定是不是能做到。拍的时候心理压力挺大的,跟我一起拍戏的陈坤也起来了,陆毅也都很好了,每个单元的主角都很强。我心里面是矮了一截的,我很害怕,演的时候就特别紧张。我又不想让人家觉得我怎么样,只能默默对自己的戏要求很高。
很多戏有大段的独白,我是那种会在家里面把台词弄得很好,到现场不太看剧本的人,很害怕别人觉得我太卷。其实特别卷,特别勤奋努力,但是还要装出一副完全心不在焉的样子,在演的过程中感觉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跑很快,但是又是很谦逊的。
台湾习惯一边拍一边播那种。华视已经很久没有拿收视率冠军了,我一出来直接收视率冠军,我立刻在台湾变得很红。吴宗德就跟我说那个channel里的评论已经爆掉了,问我一个人是不是可以再补5集?
可是我的个性是,这个东西好就好了,我不想乘胜追击,所以我就不想拍。
我不喜欢学别人,我喜欢做我自己想要做的事情。
我理解的真正的时尚,不是衣服,不是包包,不是长相,它是生活方式,外加衣食住行,对身边事物发生的变化,你有一个很敏锐的感觉。时尚人士会挑战所有的事情,因为他会革新自己。但同时又很保守,我要确保走的每一步不会是跟着别人走,要用自己的东西去创造一个新的东西。我现在就不敢回头看我们曾经做过的一些什么,其实翻看履历表这件事情说明你老了,我不想看履历表,我想知道未来我会发生什么,明天我又去挑战了什么事情。
上《披荆斩棘的哥哥》时,其实唱歌、跳舞这些都不是我擅长的。我去到以后很无助,很害怕自己做不好。不过我倒是愿意去挑战,愿意去学习。所以每一首歌来了以后,我都会唱快接近100个小时,想要尽最大的努力做到现在我本人最好的水准,不是说完美,因为完美是不可能的。
我的个性是积极向上的,不可以无谓的失败,不能不经过努力,或者是在一个很stupid的地方失败。我一直不认为自己是天才,虽然也不笨,但更多是用时间、用努力,我很执着,要把事情刻到我的骨头里面去,才可以表现得很自如。我的个性属于不允许有失败的,所以我会一直double confirm,检查不到最后一秒钟我绝对不会表演结束。然后回到家关上门那一刻,我才会告诉自己,ok,你可以玩游戏,你可以放松,那个时候绝对是保险再保险的。
在那边的每一秒钟我都是积极向上的。但第四次公演被淘汰的时候,我心里是一种喜悦。车门一关,坐在里面,叹了一口气,心里很舒适。去了那个节目以后我发现,过去以为不可能的事情,当你做好准备去迎接的时候,它会变得简单了。原来我还可以唱可以跳,在舞台上还是蛮优秀的,这个节目给了我一个50多岁的人对未来的信心。我现在越战越勇了。我一直认为我想做的事情,趁有能力赶紧去做,等到不想做我就休息了。但是我好像永远有想做的事情。
但不管做多少事情,模特这件事后我是一定要坚持的,我相信我退休的时候一定是从模特这个行业退休,我会回去跟我的教练说,我第二个职业做了一辈子,我是成功的,我遇到了很多的困难,但没有退却。人生不就是为了一口气?这口气我还是顶下来了。最起码我在做着我喜欢的事情,一直在线,我觉得这个事情还是蛮值得去炫耀一下,你看我还是有一点点小伟大的,心里面真的还是挺佩服自己的。 (来源:腾讯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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