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考前的焦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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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大还有一个多月就要中考了，五一放假期间，除了练习 800 米跑，其余的时间，她都抱着手机，跟不同的人聊天，或者刷着不知道什么东西，不学习，也不睡觉。

此刻一种莫名的情绪涌上来，我派老二去姐姐房间里，通知姐姐，放下手机，睡觉。当老二去了三趟之后无果，我会火冒三丈地冲进老大房间，再次重复一遍。结果可想而知，仍然无果。接着，我感受到被某种情绪淹没了，老大试图哄我开心，但我很难从我的情绪里出来。

第二天早上，我仍然无法表达我的感受和情绪。老大说，“我现在很焦虑，我无法学习，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办？”

看着女儿着急地样子，我好心疼，赶紧给了两片救急药，“你最焦虑，害怕什么？”

女儿说，“我害怕考不上高中，去职高，或者，去国际学校。”

我和女儿说，“咱不怕，去职高也没关系，去国际学校，妈妈给出学费，去哪里，咱都可以。”

女儿似乎放心了一些，紧接着，第二片药，告诉女儿，“焦虑的时候，可以不思考，只做好当下，把计划中的小任务完成，比如作业，比如题目，把时间被动地占上，从一个最简单地动作开始，翻开书，写第一个字。”

晚上，女儿反馈说，她好多了，可以学习进去了。但是我却体验了一天自己的情绪。

女儿上学走后，我开始刷手机，刷剧，打小游戏，逃避我身体里涌动的，没有被命名的情绪。过了一个小时，我问自己，“我在用忙碌保护自己，我在恐惧什么？”

我感受到了自己的无助，我觉得我没办法帮助到她。也许有自责，有愧疚。我们初中三年，没有报过任何辅导班，响应国家号召，相信孩子，那一瞬间，我开始怀疑这个选择，甚至觉得没有办法为这个选择承担后果。此时此刻，觉得脑袋里飘过的各种道理，似乎都没有办法把我从这种情绪里拉出来。

下午我准备去办理我的博士毕业证件照，看了一下通知，一大堆照片要求，还有极其复杂的流程，要在新华社拍照，要在学信网查询学籍，一顿神操作。看着我的学信网信息，和我的证件照，我忍不住哭了出来。我问自己，“你的眼泪为什么而流？委屈，心疼，不甘？”

我开始思考我的故事，我的故事有两个版本，一个励志的故事留给别人，一个悲伤的故事留给自己。

我的故事，要从我的中考前一个月说起。初中的我，总成绩可以上我们的省重点高中公费线，当年省重点高中的大学本科考取率大概 98%。

就在我准备报考我理想的高中的时候，妈妈说，让我报考师范，当年我们城市要加强中小学建设，统一培养第一批大学生老师，毕业包分配，公费上学，有奖学金，提前录取，不用高考，直接大学毕业。我想抗争，可是妈妈说服了老师，和所有家里的亲戚。中考出成绩那天，我在家一直哭。三年后的高考那天，我默默的在我准备读的那个高中门口，为自己失去的机会哀悼。

我在师范素质教育的培养下，没有参加高考，学了大量的哲学、心理学、艺术鉴赏、文史类、乐器表演的学科，还有各种表演，社会实践的机会。

当时我很喜欢心理学，师范院校有大量的心理学量表，供心理学老师跟踪实验，研究。我开始学习为心理学老师用计算机编写测量软件，毕业那年，我拿到了两所大学，两个专业的毕业证书。

本科毕业我顺利考入了北京的重点大学，继续攻读研究生。

研究生期间，我在北京大学实习，拿到了高校教师资格证，我参加了百度全国程序设计大赛，进入了总决赛，当年，还上了中央新闻。

研究生毕业顺利加入百度。在百度从程序员做起，一直做到了高管。曾经负责的项目，获得省部级科技奖一等奖，全世界的搜索引擎最后都 follow 这个设计。

老板说，他希望让我们毕业就在百度工作的同学们，可以在 40 岁退休。于是我在 40 岁从百度退休了，开始做自己喜欢的事业。

我开始给心理老师写代码的时候，师兄嘲笑我啥也不会。我下定决心好好学习计算机，回家和爸爸妈妈说的时候，爸爸坚决反对，妈妈说，你去说服老师，如果老师同意，我们就同意，然而就在我走出家门的一刻，妈妈就给老师打电话，让他拦住我，不可以学习计算机。

老师没有听妈妈的话，和我说，如果我能保持现在的成绩，能拿奖学金，就可以支持我。然而，当我高高兴兴的去东北大学，开启我的计算机学业的时候，招生老师说，我们收高考理科成绩很好的学生，我们的毕业率只有 7%，你一个文科生，才高一的年纪，是不可能毕业的。我和招生老师说，让我试试。从此，我每天 5 点起床，10 点回家，两个大学，学习两个专业。

妈妈说，如果你不听话，就不给你学费。为了学习自由，我又开始打各种零工，零下三十度的大雪天，为了一顿包子和 20 块钱，去发传单。自己办辅导班，招生讲课。做家教。站柜台。给学校做课后辅导。所有的假期和空闲时间，都在赚钱养活自己，交学费。

面对教室里一大堆哥哥姐姐，我是最小的学生，老师总是会照顾我，尽量让我听懂。春夏秋冬，老鼠，蚊子，饥饿，困倦，我会把这些感受记录在课本上。我最最感恩的是东北大学的薛嘉庆老师，让我从一个高中只学了一年数学的文科生，学会了高等数学，并且在考研中取得了优异的成绩。每当我想偷懒的时候，薛老师都会关注到，每一次我一个困惑的眼神，老师都会为我重讲一遍。当我拿着考研成绩，给薛老师打电话的时候，薛老师说，他为我骄傲。

我本以为，考研后，就万事大吉了，可以和高考的孩子们平等了，然而，并不是。第一学期，我想申请导师的直博，老师说，你的本科院校，我根本就没听过，我当时好委屈好委屈，这是我当时可以选择的最好的学校，而且也是第一名录取的。

找工作时，我很自信以我的专业能力，只要给我笔试机会，我一定可以通过，然而我的简历，根本就拿不到笔试的机会。我只能参加全国竞赛，当我进入到总决赛的时候，才发现，其他选手都是各大名校校队的专业选手，只有我，从来不知道比赛是什么。

每次简历上写上我的大学经历，就要解释半天，而更多的是直接没有机会。

当我拿到了百度的 offer，我才知道，能够进入到搜索研发部的，都是清北，或者中科院的硕士，中午吃饭，大家讨论的都是曾经的各省状元。而女孩子，更是少之又少。

从能力上，我可以很自信，我也很感激我的学业背景，通识教育，让我有了更广阔的视野看待这个世界，也有了更丰富的人生经历和经验，来理解周围的人。但是少有人走的学业的路，真的很难很难，一个本科院校标签，我想用一生的成就去撕掉它，然而，直至退休，拿到博士毕业证，仍然无法改变那个事实，它就像古代囚犯脸上的烙印，时时刻刻灼伤着我。

我终于懂得了那泪水，那莫名的情绪，那焦虑来自于哪里，我害怕，我真的很害怕孩子如果不能顺利考上高中，经历那条少有人走的路，太苦了，我们在社会评价的大环境里，那种羞耻感伴着我一生。

此刻，当我不再用刷手机来麻木自己，真实的面对我的情绪时，我凝视着它，看见这么多年不容易的自己，拥抱那个羞耻的自己，和她说，我看见了你的委屈，努力，和命运的抗争，你的生命因此而精彩。你已经有很多成就了，现在没人在乎你的第一学历，那些都不重要了。你害怕痛苦会重现在孩子身上，那只是害怕而已。这种羞耻感也是很主观的感受，经历同样事情的人，未必都感到羞耻。你是你，孩子是孩子，相信她，一定会拥有属于她自己的精彩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