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母亲则是看到了“谷子”的另一个功能——它已经成了孩子们的社交密码。
曾经很长一段时间,我以为自己是个“二次元”,毕竟也是看着动漫长大的,书桌的抽屉里曾经藏过《侠探寒羽良》和《乱马1/2》,在有线电视的“小神龙俱乐部”里看过《灌篮高手》,做函数题的草稿纸上也曾有过描描画画。然而,这一切都是在“地下”完成的,如此“不务正业”决不能让家长知道,想买动漫贴画和明信片,都只能从有限的零花钱里挤出一点来,买了还要藏好,被发现可不得了。我当年偷买的那些小东小西,现在有了一个统一的称呼——“谷子”。
谷子是英文“Goods”的谐音,理论上,漫画、动漫衍生出的一切周边产品,都可以叫做“谷子”,包括吧唧(马口铁徽章)、卡片、挂件、立牌、摆件、手办等等,品类丰富,应有尽有。当我的孩子开始接触动漫,她面对的是众多“谷子”堆出的巨大“粮仓”,“谷子”甚至成为了一个被寄予厚望的新产业。不禁要替中学时代的自己,实名羡慕一下现在的孩子,他们不仅有丰富的“谷子”,还有开明的家长,支持他们光明正大地“不务正业”。
女儿接触“谷子”是上初中之后,同学里有很多“二次元”,在孩子的描述里,他们中“i人”居多,脑回路比较清奇,乍一看似乎不太合群,但是一旦聊起自己的“推”就瞬间热情似火,可以很投入、话很多;如果拿到了自己喜欢的“谷子”就会欣喜若狂,甚至在教室跳舞。小朋友对他们的精神世界很好奇,也很想知道到底是什么东西让他们如此沉迷。老母亲则是看到了“谷子”的另一个功能——它已经成了孩子们的社交密码。女儿说起,生物课上,老师用《工作细胞》漫画开场,立刻炸出了一批“二次元”,他们会眉来眼去,说一些她听不懂的词。周末出去,巧遇小学同学,对方T恤上的图案让小朋友好奇,她问同学,“飞心”是什么意思?对方笑笑:“哎呀,这是日语,一个‘现充’”。所以“现充”是什么意思?小朋友更困惑了。我去查了一下百科,“现充”的全称是“现实生活很充实的人生赢家”,源自日语“リア充”,“现充”喜欢在社交网站上炫耀自己的“充实生活”,这个词一开始是“现充”炫耀时使用的自称,后来变成了非现充群体自嘲或者嘲讽时使用的称谓。所以,女儿是因为不懂“二次元”被友好地嘲讽了?这代“二次元”有着属于自己的话语体系,想和同学们玩在一起,是不是也得把二次元当门“语言”来学习一下?但如果就此打开潘多拉的魔盒,会不会一入“二门”深似海?
纠结之中,老母亲被孩子撺掇着入坑了。暑假,买谷的好时候。我跟着孩子来到王府井的一家大商场里,据她的“二次元”同学介绍,这是新晋买谷胜地。果然很盛,满满一层楼都是“谷店”,从普通的吧唧到各色玩偶,堆满了货架。商场中庭,一群发色五彩斑斓的年轻人正蹲在那聊天,不时有几个身着奇装异服的人和我们擦肩而过,衣袂飞扬,配饰叮当作响。我知道他们正在玩COSPLAY,不过老母亲落伍了,这些动漫人物我基本不认得,小朋友倒是认识一二,大多来自同学的安利和小红书上的介绍。“谷子”和人,色彩饱和度都很高,看得我眼花缭乱。“谷子”的世界真是博大精深。女儿最喜欢谷店的代卖区,里面有很多老款的二手谷,价钱比较合理,又能避免盲盒的不确定性。卖家会把自己的收款二维码打印出来留在店里,小朋友看中了谁的谷就扫谁的码。孩子兴致勃勃地翻了很久,我感觉到了一种“拾荒”的乐趣。然而,结账的时候就不会觉得是“拾荒”了。花花世界,最易超支。女儿小买了一点,几块吧唧、两个玩偶就花掉了小两百。眼看这月零花钱告罄,她也见好就收,毕竟不算真正的“吃谷人”。我瞬间理解,为啥商场要辟出整整一层来开谷店了,绝对是新的经济增长点。女人永远都缺一个包,二次元女孩永远缺一个“痛包”。买谷没几天,女儿提出,为了给谷子们一个家,打算买一个痛包。那是一种一面透明、插满徽章的包,为什么叫痛包呢,难道是被徽章上的别针扎得痛吗?不懂就查,痛包是指挂满动漫人物徽章和玩偶的包包,因为这样的包会让人感觉“奇怪和夸张”(日语的“痛”有此含义),所以被称为“痛包”。痛包就像是一个窗口,表面上是在表白“我推”,其实是在展示自我,它甚至是一种社交媒介,二次元们只需看一眼痛包即可辨识同类。暑假里正好赶上奥运,全红婵在夺金的赛后采访中,向大家展示粉丝送的“痛包”。还有网友评论:“还是我买不到的银色缎面款,婵妹太幸福了吧!” 原来,连奥运冠军也会买谷啊。女儿背着她的痛包跟我去天津旅游。在她的强烈要求下,我把买谷也列入日程。在人声鼎沸的商场,在气氛慵懒的书店,我们看了买了各种各样的谷子。我再次感慨二次元风气之盛,亚文化几乎要做成了主流。小朋友买吧唧盲袋,挑到了自己喜欢的款,在商场里欢呼雀跃,像个傻瓜。旁边的二次元们一副了然的眼神。我不明白天津谷子和北京谷子有什么不同,小朋友表示:“天津谷算旅游纪念品,得从旅游经费里出,不能花我的零用钱”。原来如此。结账的时候,孩子看中了柜台上一个小小的初音未来玩偶,居然要59,我觉得一点也不值,可看着孩子的星星眼,又想着“来都来了”,还是调出了付款码,店员笑呵呵:“你这妈妈还真不错,能给买,还陪着逛”。我苦笑,买谷这事还是浅浅就好,可不能上瘾。前几天和朋友聊天,朋友吐槽自家闺女:“她看动漫买谷子,并不是因为自己多喜欢,就是想找话题和同学聊,她就是个‘舔狗’”。这话可把我乐坏了。孩子们去折腾二次元,花钱买谷,费心思折腾痛包,到底是为了什么呢?社交,肯定是一个重要因素。但是细想想,另一个重要原因可能是:“人总要喜欢点什么才能活得下去”。进入初中后,学业压力变大,社交变得复杂。与之同步的是,女儿开始打之前不碰的游戏,开始关注之前不感兴趣的二次元。是动漫和游戏的诱惑太大吗?不尽然。我有感觉,女儿是在主动自觉地为自己寻找出口和避风港。不是游戏和动漫,也会有别的。孩子们要的,可能只是一个能暂时逃离现实生活的出口,一个能暂时抵挡压力的安全屋。唉,都不容易!不过老母亲还是不希望二次元仅仅是图个氛围、赶个潮流,或者一个逃避现实的方式。如果大家都喜欢,那它的内里,一定是有好东西的。谷店里排面最大的IP就是《排球少年》,我决定和女儿一起好好看一下这套动画。目前刚看完了第一季,我看到了另一个辈分的《灌篮高手》,女儿一边被情节吸引,一边历数周围的朋友都在“推”谁谁谁。顺便说下,我们都不推日向和研磨,更喜欢菅原。很开心,找到了“飞心”的出处,原来是给乌野排球队打气的标语。问了学日语的朋友,是“尽情去飞翔”的意思。一代人有一代人的青春,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二次元”,彼此共情大概是顺理成章的事。《少年新知》是《三联生活周刊》旗下的原创青少年杂志,我们的自我定位是人文思维启蒙。我们希望这本杂志能够陪伴青少年一起直面真实复杂的世界,让他们意识到,看待世界不是只有一种方法。自2020年6月创刊,《少年新知》已经推出40期杂志。我们的主题涉及时间、魔法、友谊、家庭、偶像、未知、运动、冬日、海洋、倾听与表达、网络生存、像侦探一样思考、历史、成长的烦恼、微观世界、写作实验室、清单、博物馆、爱情、野外、情绪、音乐、美食、建筑、物理、秋日、漫画、流行、故事、社团、身体、AI、南北朝、游戏、古生物等。许多愿意为青少年写作和绘画的成年人加入了这本杂志的创作。科学、游戏、哲学、文学、心理学、艺术专栏的创作者不断地输送着前沿的研究和对日常生活的思考,试图回应青少年对现实世界的困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