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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中国学者在印度做教授:看见邻国的精英与“做题家”

一个中国学者在印度做教授:看见邻国的精英与“做题家”

10月前

来源|看天下实验室

(嗨,欢迎关注看天下实验室!《看天下》杂志原创出品。人的一生都在成长,一起去过有趣而丰盈的人生。)

ID|vistaedulab

作者|李彤


“一条重金属超标的恒河水,既可以直饮、淋浴,还可以撒骨灰。”
“女性地位低下,只能早早辍学。”
考试作弊装置数不胜数,可以安在任何隐蔽的地方,领带、手表、眼镜,甚至内裤里。”
这是很多人眼中的印度。
印度人正在“统治世界”。英国首相是印度裔,葡萄牙总理也是印度裔,摩托罗拉、诺基亚、百事可乐、联合利华等知名公司的CEO,都是印度裔。
这也是很多人眼中的印度。
在印度工作、生活了七年后,张文娟才终于能够看清印度的轮廓,“印度真实的样子与中国民众的认知并不一致,它的多元性和复杂性远远超出了我们原本的想象。
2014年,一次偶然的工作机会将中国学者张文娟带到了印度,她来到金德尔全球法学院(后文简称金大)任教,成为了“印度大学聘用的第一位全职从事法学教育的中国籍老师”。
2023年,张文娟出版《雾与悟:亲历印度》一书。从中,我们会发现印度教育的混乱自有逻辑,它既塑造了一批“做题家”,又成就了改变世界的精英。

“神啊,请保佑我,名列前茅考上印度理工学院”“我真的需要你们的祝福”,补习班门口的墙上,密密麻麻写满了祈祷。几乎每一间宿舍门上,都贴着“请不要敲门打扰”的标语。
在印度,“做题家们”是沉默的大多数。
科塔,印度的“毛坦厂”。每年超过20万名青少年只身来到这里,日复一日地窝在隔间里疯狂背书,这是一些学生跨越阶层,改变命运的唯一机会。125万名学生会参加印度理工学院联招考试,最终的录取率低于1%——而据统计,麻省理工学院的录取率为7.9%。
张文娟在《印度高考有多难》一章中写道:“印度高考虽非千军万马过独木桥,但也是别样的压力山大。这种竞争来源于优质高等教育资源的缺乏、偏好特定专业的固执观念、种姓特留权的制度配额,以及准备各种考试的精力消耗……不专门就印度高考教育体系进行研究的人,很难明白印度学子的苦衷。”
竞争激烈的科塔工厂只是印度高考的缩影。
印度高考并非政府统一命题,而是一种分学科甚至分学校的考试,考生需要多头准备。报考医学或牙医的学生要参加全国资格考试,报考工程学或机械学要参加联合入学考试,报考法学则要参加“共同法律入学考试”。一些私立学校还会引入自己的考卷,或自主命题招生。
学子们不仅要准备多元考试内容,还经常被不同的考场规则弄得不知所措
2021年高考季,阿萨姆邦一位19岁的女孩先后参加两场考试,却在第二场考试被监考老师拦在门外,无论怎么解释都不许进考场——“因为穿短裙”,女孩的父亲只好驱车8公里给她买裤子。考试结束后,女孩找媒体投诉:“考试通知上没有明确规定着装要求,穿同样的衣服参加医学院联合考试完全没问题,为什么到这所大学就被限制?”
此外,印度社会有很强的重医学和重理工的传统社会观念,偏执的学科观念让成绩好的学生涌入同一赛 道。
印度的高等教育数量看似庞大,但优质的高等教育资源实则稀少。根据《2022 QS世界大学报告》,印度进入前1000名的大学只有22所,进入前500名的大学,除印度科学院,其他七所全是理工类院校。
张文娟讲起金大库玛尔校长的一段经历。库玛尔的哥哥考上医学专业后,七大姑八大姨都来庆祝,而当库玛尔选择修读法学时,所有的亲戚第一时间赶来安慰他的父母,因为他选择了文科,“大家都觉得是很悲哀的事情”。
而印度此前废除种姓保留下来的特留权配额制度,让竞争更加残酷。为保证低种姓群体接受同等教育,中央公立大学保留着49.5%的特留权比例。遗憾的是,很多低种姓孩子走不到高考便已经辍学,导致名额空缺,非低种姓的人却渴望入学而不得。
因为竞争激烈,作弊曾一度在印度盛行,甚至连替考都发展成了一个行业。2015年,比哈尔邦的教学楼墙外,爬满了通过窗户向孩子递小抄的家长。2016年,高考文科状元拉伊在接受电视台采访时,不仅拼错了“政治学”,还向记者表示这是一门有关烹饪的学科。调查后才发现,这名“学霸”通过作弊取得高分。

2022年,印度某地大学入学考试。图源自The Telegraph Online


可印度的魅力或许正在于,当你惊诧于其高考制度的混乱时,象牙塔尖上,这个国家又在源源不断地向国际输送精英。
2023年9月,尚达曼当选新加坡第九任总统。截至目前,已经有7个国家的总理、首相或总统是印度裔在硅谷,印度裔CEO的比例越来越高,几乎“占领”了硅谷大部分的跨国科技互联网公司。
回想起自己最终被金大打动,选择来到印度这个陌生的城市教书,张文娟称,这与校长库玛尔不无关系。
这份工作最初由张文娟此前认识的印度学者介绍,报着试试看的心态,她投递了简历,却没想到不到半个小时,便接到了库玛尔亲自打来的远洋电话。库玛尔十分欣赏她此前在中国公益组织10年的实践经验,很快发来了offer。入职后,张文娟发现,库玛尔看人很准,且用人非常多元化,他大胆聘请不同意识形态的学者,有些甚至是印度最具“批判性”的人。
库玛尔当之无愧是印度精英中的一员,在他创办金大之前,哈里亚纳邦议会甚至没有允许该邦建立私立大学的立法。可以说,金大从无到有,最终能够得到印度司法部长的支持、一名年轻富翁的资助,吸引来牛津大学、联合国系统的师资,并在2023年进入QS世界大学排名前700名,成为印度国际排名最靠前的私立大学,全靠他过人的资源整合与游说能力。
为何印度能培养出这么多有国际竞争力的精英?这是张文娟一直以来的困惑。在不断与印度精英共事的过程中,她找到了一些答案。
这不仅与印度学生本身需要掌握英语、印地语以及另一门外语的语言教育优势有关,更重要的是印度的大家庭生活习惯与复杂、多元的文化环境。这让印度精英既具有多元环境中的沟通力、决策力和执行力,也擅长搭建双重社会网络,既包括互助式、低功利性的社群网络,也包括偏功利目的的社交网络。
印度人很重视大家庭,这不仅是对父母的爱和责任,还有以此为基础的大家庭互助关怀。在新冠疫情期间,张文娟收到最多的请假理由,是要回去照顾家中感染的亲人。子女面对复杂、庞大的家庭,从小就要在家庭中学会沟通,解决很多问题。“解决的问题越多,沟通力和领导力越强。”
而想要理解印度的文化,就必须理解印度混乱中的内在秩序。
第一次踏足印度时,马路上的情景首先“冲击”了张文娟。与北京宽阔的道路与有序的车流截然不同,这里左边是大卡车,右边有人骑着大象,汽车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穿行,“竟然还很少剐蹭”,再一转身,一栋豪华的五星级酒店赫然矗立在眼前。
在印度,100个人可能信奉100种神,只要能逻辑自洽,说服他人,任何观念都有存在的可能。“这里太多元太矛盾了,不停地被冲击会让你感到困惑,你只能去独立思考,去建立自己的观点。”
除此之外,“Jugaad”一词或许也能够帮助我们瞥见印度盛产精英的原因。这是一个独属于印度的词汇,意味着随机应变,没有条件也要创造条件
在印度,如同电影《三傻大闹宝莱坞》中兰彻的口头禅“All is well”一样,有创造力的印度人可以把任何物件,哪怕是垃圾,组装在一起,以解决眼前的问题。勺子组装成电灯线就可以导电,吸尘器、相机清洁器也可以变成救命的胎吸装置。张文娟还听说过疫情期间为应对油价上涨,一位农民自己组装出一辆太阳能四轮车,充满能跑300公里。
印度正创造着自己的奇迹,正如库玛尔校长所说:“印度是一个不可能的国家,但只要去做,又是一个充满可能的国家。”
2020年,印度有 150 万学生注册了国家资格暨入学考试(NEET)。图源自BBC

某种程度上,印度在推动教育的过程中背负着沉重的文化负担。
2023年4月,印度成为世界上人口最多的国家,而且起点(刚独立时)文盲率为80%多。直到独立近30年,印度才发现如果基础教育发展不好,高等教育的受益人群将更加受限。
在学校分类上,与中国大规模普及公立教育不同,印度的学校有四类:公立学校(政府举办的)、私立学校(有政府资助)、私立学校(无政府资助)和社区学校。
印度倡导就近入学,但公立学校设施普遍落后。到2018年,印度公立学校中有围墙的只有64.4%,设女厕所的只有66.4%。到2017年,印度有85743所学校只有1位老师,28%的小学只有不到30名学生。老师的教学能力和责任心也普遍较差。这导致中产家庭几乎不把孩子送到公立学校,而是去私立学校就读。“至于私立学校,也不都是优质资源。”张文娟补充。
尽管种姓制度已经废除,但阶层固化深深扎根于文化之中。
几年前,张文娟的学生曾到村里调研种姓的历史遗留对教育的影响。低种姓家庭往往没有足够的经济实力,不能给子女提供私立学校的优质教育,仍然难以在激烈的竞争中脱颖而出。
另外,高种姓的农村女孩也容易辍学,“因为他们担心孩子在学校万一遇到性侵或自由恋爱,都可能给家族带来声誉伤害。”
尽管政府在不断努力改善教育问题,但在文化的禁锢之下,进程缓慢。
张文娟提到,“印度的高考非常难,寒门学子翻身的比例很低,但并没有泛滥的教育焦虑”,为何会如此?
一方面是因为印度是一个宗教国家,即便身处贫苦的家庭,即使没有考上最好的大学,“仍有一种精神的东西在支撑着他们”,对印度人来说,想清楚自己是谁,自我与环境的关系非常重要,这些都是印度小学课本中反复强调的内容。
另一方面,去掉印度理工大学等几个头部学校,印度社会对于什么是好的大学没有统一的标准,不同的邦都有自己偏好的大学,“有时候提到一个别人从没听过的大学,家人也还是感到自豪”。
正如张文娟在书中所写,“教育的能与不能在印度这个国家都体现得非常明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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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北美留学生观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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