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亿人次自驾出行：堵了三天三夜的春运囧途
*本文为「三联生活周刊」原创内容
1月16日下午，交通运输部副部长李扬在国务院新闻办公室举行的新闻发布会上介绍，据预测，今年40天的春运期间，大概有90亿人次出游、探亲、休闲等，其中80%都是自驾车出行，约72亿人次。
而根据2月18日，携程租车发布的《2024年春节租车自驾游报告》显示，今年春节假期，国内租车自驾订单量同比增长近一倍，较2019年春节增长超400%。
自驾人次创新高的同时，返程的拥堵也成了这几天人们讨论的高频词汇。在我们的采访中，有人堵在高速路上没法上厕所，想改乘高铁结果没票；有人在全员熄火后，看着车主们占到应急车道，打起了羽毛球；还有人被迫上不了高速后，在村道上欣赏起了风车和麦苗。
记者｜薛永玮
编辑｜王海燕
小江
四川巴中到广东深圳 三天三夜
我一直生活在广东，以前没有长途自驾过，今年确定跟男朋友自驾去他老家四川巴中过年后，我心里还有点兴奋。选自驾，一方面是划算，像我们这一趟，如果飞机往返，两人单程机票就四千起了，开车走高速，免除过路费，往返油钱只要八九百。另一方面，回农村坐车不方便，想去转个亲戚、吃个席，或者去县城兜个圈、逛个景点，都很麻烦。
年前从广东自驾回四川，我们开了二十多个小时，也按这个时间安排了回程计划。初六早上6:00，我们从四川巴中出发，想着顶多初七晚上到，初八休整一下，迎接初九开工，时间宽裕。但没想到，我们一路堵到崩溃，走了三天三夜，到初九早上4:30才到深圳，都没能赶上开工。
我们走的路线来自导航推荐，从巴中到重庆，穿贵州、广西，入广东。初六我们5点多就起床收拾了，装上家里的腊肉香肠，吃了一桌丰盛早餐，启程很顺利，在明媚的阳光中，我们一路通畅，当晚9点多就到了广西贵州交界，进入贵州的一个服务区休息。
初七凌晨3:00左右，我们继续出发，早上5点多到达广西境内。就是在广西，前后左右的车变得特别多，来自云、贵、川、渝、粤的车牌开始交汇，在隧道又多又长的高速上，拥堵开始了。
其中最堵的两个地方，一个是梧柳高速，一个是广昆高速，这两条路分别是珠三角连接广西中东部地区和整个西南的交通要道，路程全是返城的。初八一天堵得最严重，在梧柳高速的一段堵了11km左右的路上，大家一开始还只是下来遛遛弯，遛遛狗，转转圈，后来大家干脆熄火睡觉了。不睡觉也没办法，路上人员密度太大，想刷个短视频、看点小说，手机根本没信号。
因为一路上车距都只有1米左右，应急车道也被各种想加塞的私家车占了，刮蹭和碰撞特别多。堵在路上的时候，我心里就想，以后节假日再也不自驾出行了，甚至不切实际地想，要是有个飞机就好了。我跟对象吵了一架，说让他下次自己开车回，我宁愿坐飞机坐高铁，但等我真的刷起梧州到深圳的高铁票，发现根本没票，我只能继续困在车里。
出发时，我们从家里拿了薄毛毯和颈枕，但我身高1米68，副驾驶完全放平也没办法伸直腿，第二天我的腿就有点肿了，酸痛。本来想下车走走，但又觉得在高速不太安全，也不知道什么时候通车，不敢休息得太久。在路上的第一天，我睡了差不多四个小时，第二天只睡了两三个小时。
沿途有服务区，我们也进去歇歇脚，但不论加油、上厕所、还是接水，队都排得特别长。排队加油时，还有车会一脚油门就插队，有的车主会下来交涉，但更多还是坐在车里生闷气。
在一个服务区，我记得自己排队半小时队，等着接热水，结果轮到时，水温只有80度左右，方便面都泡不熟，只能就着没熟的面喝点汤。几乎每个服务区的卫生间排队都特别长，有好几百米，延伸到服务区大门外。有次我看人实在太多，就通过天桥去了对面的服务区，心想对面车流看起来不大，结果发现很多人都这么想，我还是排了快半小时。
有一次，我想找个服务区上个厕所，但开过去才发现，服务区因为车实在太多，暂时关闭了，外面立了个牌子提示：“请前往下一个服务区”。但开到下一个服务区，还是关闭。
连着两个服务区都没进成，我们把车停上应急车道，下来看到路边有个水泥的排水沟，好几个人都蹲在那边上厕所。当时我也忍不住了，也只好去排水沟那边解决。因为它是凹陷下去的，蹲在里面还能稍微挡一下身体。最后我男朋友也是在路边上的厕所，不过好在他喝水少，所以不用每次像我一样发愁怎么上厕所。这里提醒一下，长途自驾，记得带把伞，这样去户外上厕所，还能遮个身。
因为一路都是按导航走的，路上也想下高速，起码找个安静的地方，能休息。最后还是不敢，一是侥幸，总觉得导航显示，拥堵也没有很久，二是怕走了国道更堵。但事实证明，跟着导航在高速上，只能越走越堵，一堵就是一小时起步。
最终，我们光在广西，就堵了近两天一夜，头两天路过桂林，我还有心情欣赏风景，到了后面就很急躁，一心想着快上班了。眼看返工无望，我赶紧给领导请假。
我在深圳做幼师，初九还没开学，但老师需要去准备工作。好在教学主任通情达理，知道今年确实特别堵，就准假了。
进入广东，拥堵才缓解，小堵还是有，但一般二十分钟就能走开了，车距也终于拉开了，这可能跟广东高速多，车分流有关系，不像广西，云贵川渝的车，都挤在两条高速上。初八晚上快10点，高速路即将结束免费，我们赶快下了高速，然后一路走国道省道开回了深圳家里。
小杨
从河南新乡到上海 两天两夜
很多返程自驾的人，早晨就出发了，我们一家不同，初六中午吃完午饭才出发，觉得中午吃饱后，路上不用着急找地方吃饭，可以从容地慢慢开。
我们是从河南新乡开回上海，车程1000公里左右。走这一段，一般行程是必经连接浙江宁波和河南洛阳的宁洛高速，但我当时查了路况，刷了直播，发现很多人说这一段非常堵。于是我们决定避开这条高速。
我和太太一人开车，一人研究路况，到初六下午5点，到了宁诺，我们就提前下了高速，开上了国道。我们原本打算从安徽蚌埠再上高速，结果为了限流，安徽上高速的口都关闭了，于是改从江苏扬州走。
期间还是会路过蚌埠，我记得开到蚌埠时，是初六晚上8点多，进城时，我们回穿越过宁诺高速下面的涵洞，发现高速路上果然全是红灯，车队完全不动。
我们因为躲过了拥堵，在蚌埠还住了一晚，早上甚至起来逛了逛当地的景点，中午吃完午饭后才上了一条省道。省道有个好处，两侧都是城市或者村庄，随时可以停车下来转一转。路上我还经常打开天窗，把自拍杆取出去，拍点视频。
这条省道一直通往南京，平时根本不堵，但我们开出没多远，车流量也变得很大。我观察了一下，大多是安徽的车牌，估计不少是在南京上班的，因为高速上不去，全积压在省道上，加上中间有些路段正在施工扩宽，导致更加拥堵。当时我看到的情况是，向东的整个车道都被占满了，单车道都改成了双车道。
发现省道这个情况后，我们直接开进了村道。刚开到一个村子的时候，车还不多，但过了一个桥，发现整个村子都堵满了。原来对向车道来了一辆大巴车，要过桥，所有车辆都要跟它会车、让车。没办法，我把车停在村子里转了一圈，买了点炮。不过等大巴车过了，路况就变好了。
村道上的风景其实特别好，我们在小路上看着远处发电的风车，看着高速上的车尾灯连成长河，心情特别好。一路天气也非常好，我们从上海回去新乡过年的时候，两侧的麦田还是土黄色，这次回来，已经是绿色了，能感受到春天已经来了。
这就是村道的好处，让人有功夫感受周围的风景，不像在高速公路上，一直在追求效率，碰上拥堵，也干不了别，只能焦虑。我们是自己看路找到这些村道的，没跟导航。
根据我们在国内外10多年开车的经验，导航只能让你提前知道哪条路正在堵车，但也仅限于这样一个提醒作用，因为它预测的拥堵时间往往是不准确的。比如我这次在一个路段，导航显示前方拥堵3公里，预计堵15分钟。但实际上我们开过去后，拥堵时间比15分钟长多了。
像这种闸道口、服务区以及高速跟高速之间转换的地方，在五六公里外，一旦拥堵起来，都不大可能会是导航上显示的只堵十几二十分钟，都得40分钟以上。还有次是地图显示有一段路前面和后面都在修路，前方又有很长的拥堵，这种情况也不可能按导航预计的那么快就通过。
还是要依靠人的经验来判断怎么避开堵点。比如我就发现，如果导航提醒前面10~15公里是服务区，但服务区前面已经有了3~4公里的拥堵，那堵的时间一定很久，要赶紧找机会离开。如果是在高速上已经开了10公里，但是发现距离前方下口50公里左右的路段已经有多个堵点，那也要提前下高速。
我们通过走这些村道，绕开了不少堵点，然后一路向南，穿过滁州，初七晚上8点多进入南京，在南京吃了个晚饭，开上了苏锡常城市连接道，虽然车流量比平时大很多，但还是比较顺利到达了苏州，在苏州上了高速后，一路就不堵了，车速也能开到100码了。
回顾整个返程，按照正常来说，哪怕有拥堵，最多也就13小时，但我这一路开下来，车跑的时间有20多个小时，加上休息，时间比平时长了两倍以上。我中间加油都一直没敢去服务区，而是去国道省道旁边的加油站。我还发现，今年加油站的洗手间排队都很长，可想而知高速上服务区得排多久。
2月17号凌晨3点，我们回到上海家里，平时我从南京开上海都很轻松，但这次特别累，回到家的时候，也累到有点睡不着了。
小焕
从重庆江津区到福建莆田 三天三夜
我先生是程序员，按规定是初十上班，晚到会罚钱，所以我们一直很怕堵在路上，加上想省点高速路费，所以，初七那天本来是一个舅舅要祝寿，我都没去，早上5点就带着家人开车出发了。
从重庆到到贵州，一路顺利，天气也晴朗，我还感觉很庆幸。结果开到初七下午3点半进入湖南境内，车流量变得特别大，有一个分流路段，入口处就堵了十几公里，大家全熄火休息。
我开的是手动挡，要不时踩离合和刹车，右脚脚踝和脚掌都踩疼了。本来早上就没休息好，眼皮疼，一堵，更累了，心情也焦虑。又看到不少车加塞，占应急车道，路上乱成一锅粥。
初八一早，我们选择下高速，心想等我们绕弯回来，高速估计也就通了。结果跟着导航，我们到了一条山路，特别不好走，前面一辆SUV直接翻进了排水沟里，半边轮子都歪进去了。
我前两年才拿驾照，去年才买车，还没过实习期，加上那天下着毛毛雨，地上湿漉漉的，一路上胆战心惊。本来还想，自驾返程，也算一趟悠闲的自驾游了，结果走完这个山路，只能去附近简单买碗粉吃，没体验到任何当地特色，更没有什么旅游的放松感。
而且我们重新上了高速后，发现还是一样堵，我们生怕乱跑会走错，只能听导航的，它让往东就往东，它让往西就往西，跟着它一头扎进拥堵的车流。我们在湖南堵了15个小时。
高速路上车辆缓慢行驶。（受访者供图）
结果没想到，我前面的车马上踩了急刹，我也一脚踩下去，我先生本来在睡觉，直接被这个急刹车给摇醒了。我自己也很生气：我车后面还贴着“实习”的标志，怎么还是有人敢在这么短的距离里，肆无忌惮加塞？也不怕出事？
一路上这样的情况很多，因此车祸也不少，我碰到的就有三四起了。最严重的是一个追尾事故，前车的后备箱整个被撞坏，救护车和警察都来了。一个老人坐在隔离带边上，神情看着特别焦急，特别沮丧。当时我觉得很心痛，这应该也是一家人一起返程，高高兴兴出来，最后发生了这样的事儿。
堵车时，有的人等得不耐烦，干脆到应急车道上打起了羽毛球。我心想，还准备得还挺齐全。还有次我们停在服务区睡觉，旁边两个男人在那大声抱怨家长里短，嗓门特大，吵得我睡不着，但想到出门在外，我还是忍了忍，没敢出去和他们吵架。
车到福建后才开始全程畅通，我们到家时已经是初九晚上9点，整个人累得天旋地转，缓了一天才好点。我先生则拖着疲惫的身体，第二天就去上班了，公司里大家都在聊返程路上的事，都特累。
我们年前从福建回重庆时，绕了不少弯路，晚上还休息了很久，一共才走了一天半，完全没想到，返程居然都了三天三夜。我们今年是第一次自驾回家，往年每次都是坐高铁或飞机，但一是进出站拎着大包小包，实在不方便，而且我们老家在重庆的乡下，高铁以外的路程也很辛苦。
2020年疫情刚暴发，我还没车，在重庆老家回不去福建家里，想搭亲戚的车去高铁站没搭上，最后是一个表弟凌晨3点在我们家，接上我去了重庆北站，才赶上车。之后的三年，我都没回过老家。
我们去年买车时，有人就说，你们也不怎么用车啊，买车干嘛？我们平时确实用得少，但想到过年可以装着行李到家再卸货，也不用大包小包、披星戴月地赶高铁时间，我就觉得很值。
今年回来，我后备箱塞满了腊肉、萝卜、包菜，还有亲戚送的牛奶、地瓜粉、火锅底料，光是菜籽油，我就带了5桶，都是家乡的味道。就冲这一点，下次我还是会选择自驾。
排版：树树 / 审核：杨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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