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为朝鲜“造神”的老人走了

作者 / 林海东

5月7日，前朝鲜劳动党中央书记金己男逝世。

5月8日凌晨两点，金正恩亲自前往凭吊，随金正恩吊唁的阵容可谓豪华——金德训、赵甬元、崔龙海、李炳哲“四常”，加上李日焕、朴正天、金才龙、赵春龙、全贤哲、朴泰成、吴秀容等七位中央书记；这个吊唁阵容，是朝鲜党政军的最高领导层。

劳动党中央、国务委员会、最高人民会议常任委员会、内阁联合发布的讣告中，称金己男自2022年4月起因老病和多脏器功能不全，一直卧病在床，经医治无效于2024年5月7日10时逝世，享年94岁。这个年龄，在已经进入老龄化社会、长寿者颇多的朝鲜，也是高寿之人，可谓喜丧。

朝鲜的老人们一个接一个地离去，正在进入一个告别的时代，未来这样的场面我们还会看到更多。随着“伟大金正恩时代”的到来，老人们的时代彻底结束了，而三朝元老金己男的离去，则是那个时代结束的重要标志之一。

在上述讣告中，金己男被称为“为维护和加强我国革命的思想纯洁性，为胜利推动社会主义事业持续向前发展提供有力政治保证的神圣斗争献出一切的我们党和革命的元老、著名的政治活动家”。这种盖棺论定，也显示了金己男应得的历史地位。

金己男长期主管朝鲜的意识形态和宣传鼓动工作，“白头山血统天降伟人”的谱系基本出自于他的手，为金氏三代的“偶像化”、“神化”奠定了基础，可谓朝鲜的“造神者”。韩联社在报道金己男逝世消息时将其称之为“朝鲜的戈培尔”，这是因为意识形态差异而必然出现的非善意类比；在我看来，将金己男类比为“朝鲜的苏斯洛夫”可能更贴切一些。

朝鲜对金己男的身后评价极高——

金日成时代，金己男受到金日成的“深厚政治信任”。不要小看这六个字，这六个字里蕴含的历史可谓“二惊”——惊涛骇浪、惊心动魄。

金正日时代，金己男担任宣传鼓动部门“要职”，“带头衷心拥护”金正日的思想和领导，“建树了任何人都无可替代的卓著功绩”。这里仍然是蕴含着上述“二惊”。

接下来，是最重要的部分，即在金正恩接班过程中，即“继承主体革命事业的重大历史转变时期”，金己男的作用比前两代略逊一筹，即在切实树立金正恩唯一领导体系、不断增强朝鲜式社会主义的政治思想威力方面“也起到了特出的作用”。这种提法，大致说明在金正恩接班过程中，金己男不再是“任何人都无可替代”，而是拥戴群体的重要成员之一。

众所周知，金己男是当年的“扶灵七人”之一，这也说明他得到了金正日的“深厚政治信任”。不过，在我看来，“扶灵七人”的说法并不准确，将当时为金正日致悼词的金永南一起列入，称为“顾命八人”更为合适。顺便提一句，金己男是金永南的弟弟，在朝鲜，做三朝元老不容易，兄弟俩同为三朝元老则更不容易。

2016年5月劳动党七大以来，金正恩启动了新老交替进程。金己男在这一进程中是退下来比较早的老同志，2017年10月七届二中全会卸任劳动党中央副委员长（即中央书记）和宣传鼓动部部长职务，转任党中央顾问。值得注意的是，在此次朝鲜的讣告和相关报道中，并未提及他生前的最后职务——党中央顾问，而是将他卸任实职前的“劳动党中央副委员长”职务恢复为七大前及七大后的“中央书记”称谓。这其中是否有什么玄妙，不得而知，但在我看来，这大致意味着某种认可，即金己男仍然是“我们”中的一员。

从一线退下来之后，在“党中央顾问”这个位置上，作为七届中央委员，金己男也做了不少重要工作。个人认为，最值得一提的是劳动党八大召开前的2020年最后几个月。当时，金正恩亲临台风及洪涝灾害一线，看到了地方、基层的一些真实情况，不仅坦承七大制定的五年计划无法完成，而且还在建党75周年阅兵式上泪洒当场、向人民坦诚认错。之后，他派出金己男、赵渊俊、崔永林等退休老同志，由他们领衔调查组，赴各地方进行明察暗访，了解朝鲜的真实情况，为八大制定切合朝鲜实际的新五年计划做第一手准备。后来八大十二字方针（以民为天、一心团结、自力更生）中把“以民为天”放在首位，应该说与金己男等老同志了解掌握的各地真实情况有很大关系。而这项工作，大致也是金己男为“伟大金正恩时代”所做的最后一项重要工作。朝鲜的讣告说他“为支撑引导广大干部和党员坚定走社会主义强国建设的胜利一条路倾注了全部精力”，也将此项工作包含在内，可谓鞠躬尽瘁。

金己男走了，而他留下的“神化”体系也出现了松动。在“伟大金正恩时代”到来之际，朝鲜新一代宣传鼓动领导者大致不会延续金己男创立的模式，而是会创新出一套适合这个新时代的新路子。个人认为，2020年10月10日的那个夜晚，金正恩在万众瞩目之下罪己认错，那摘下眼镜、揩拭泪水的举动，或许将成为朝鲜宣传鼓动部门进入“后金己男时代”的一个标志性场面。

除了负责朝鲜的意识形态和宣传鼓动工作之外，金己男在北南事务中也发挥过作用，曾经担任过祖国和平统一委员会（祖平统）副委员长，见过金大中、卢武铉、李明博，还探望过病中的金大中，并参加金大中葬礼；还曾在2005年访韩参加“八一五民族自主和平统一大庆典”活动时，参谒过韩国国立显忠院。涉南这一部分，朝鲜的讣告和相关报道均未提及，在当前“北南变朝韩”背景下，这倒也可以理解。

金己男走了，一个时代也随之渐行渐远。他最终获得了“国葬”的待遇，并且由金正恩亲自领衔治丧委员会，此之谓善终。做到这一点，不容易。虽然朝鲜的这些老人们跟我没有什么关系，但他们存在于我对半岛及朝鲜的整个研究过程，算来已有二十余年，可算是“老熟人”。每一次遇到这些老人离去，虽无哀悼之意，却有感慨之情。祝金己男老大人一路走好吧！

最后顺便提一下“扶灵七人”的事情。当时，扶灵八人，除金正恩外，党三人、军四人。在外界印象中，“扶灵七人”大多结局不好，其实不然，看一下就清楚了——

党三人：张成泽被处决，金己男善始善终，崔泰福善始善终。

军四人：李英浩被肃清，金永春善始善终，金正阁退休健在，禹东测卸任后去向不明。

算上退休健在的金永南，则“扶灵七人”也好、“顾命八人”也罢，结局好的才是大多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