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书橱 | 田里抓鸡的豹子，会吃到多少农药？

5月27日，是一位“普通的”自然爱好者的生日，她像许多平凡人一样，热爱着小鸟、草地和大海，这种热爱，让她最终成为了“现代环保运动之母”。她就是《寂静的春天》的作者，蕾切尔·卡森（Rachel Carson）。

卡森是一位海洋学家和科普作家。上世纪五十年代，美国正处在科技高速发展，人类相信技术可以解决一切问题的“歌舞升平”时期。然而从1958年，卡森就开始关注农用化学品毒杀野生动物的问题，当时的美国由于农药滥用，一些地区野生动物大量死亡，春天甚至听不到鸟叫声，她焦虑地说：“所有我感到最重要的事物都受到了威胁”。

图片来源：picryl

于是，她花费了四年时间收集资料，在1962年写成一本书，全方位揭示了农药滥用对生态环境、物种和公众健康的危害。以卡森的亲身经历命名为《寂静的春天》。

此书一出版即引起轰动，有很多人因此开始关注环境问题，也有许多利益相关者对卡森大加挞伐。但真相无法埋没，在卡森于1964年逝世之后，以保护环境为诉求的社会运动和社会组织相继崛起，社会环保意识的觉醒已势不可挡，人们已经重新开始思考人类与自然环境的关系。

卡森的警钟敲响后六十多年，农药问题得到解决了吗？

《自然》2023年发表的一篇论文，首次评估全球范围内农药的“去向”。列入研究的常见农药共有92种，在2015年，人类喷洒的这92种农药，释放到环境里的活性物质总量达94万吨。其中82%被生物降解，10%残留在土壤中，7.2%被浸出，到达植物根之下的深层土壤。河流每年每公里溶解的农药，少则10公斤，多则100公斤以上。全球农药浓度超过安全水平（大于每升水1微克）的河流，总长达到1万3千多公里。

更令人担忧的是，农药不仅会被非生物因素（如流水）搬运，还会因生物活动而富集。2013年一项研究，对美国的短尾猫肝进行了化验，发现了高浓度的多氯联苯（PCBs），最高达3782纳克/克。多氯联苯在工业上曾广泛应用（现在大部分国家都禁止生产），农药只是它的用途之一，它具有致癌性、肝毒性、神经毒性，直接接触还会引发痤疮和皮疹。

由于生物利用能量的效率有限，比如兔子吃十斤草才能长一斤肉，短尾猫吃十斤兔子才能长一斤肉（不一定准，大概是这个数量级），所以一些性质稳定的化学成分如多氯联苯、DDT，会随着能量金字塔的上升，浓度呈指数增长（短尾猫长一斤肉，相当于摄取了一百斤草里的农药）。也就是生物富集现象。对于能量金字塔顶层的动物，也就是顶级捕食者，农药富集的作用尤其严重。

生物能量金字塔，随着等级的上升，生物能吃到的能量越来越少，生物量也越来越少 图片来源：wikimedia

我知道和顺的豹子会来到田里抓雉鸡，我们豹乡田不使用化学农药，但雉鸡不可能只在豹乡田里找食儿，它们会在这些雉鸡体内吃到什么呢？

豹子和短尾猫的安危似乎离我们太遥远，大多数人更加关心切身的利益。那么不妨来看看，农药是如何影响我们的钱包和健康的。

根据2012年发表的论文，过去40年，农药的投入一直增加，但有害生物造成的粮食减产比例始终都是8~15%。花了钱买农药，付出了毒害环境的代价，结果却像无意义内卷一样，只是留在原地？这就是生物进化的“功劳”。

《寂静的春天》提到，1914年人们就发现，蚧壳虫对硫化石灰产生抗药性。到了1960年，单是DDT，就有137种昆虫对其具有抗药性。卡森忧虑地说“世界进入了抗药性时代”。在卡森逝世之后，“抗药性时代”依旧轰轰烈烈地向前发展，1984年发表的研究显示，当时已知有428种昆虫和螨具备抗药性，其中61%跟农业相关，其余跟人畜健康相关。2013年，已发现超过400种杂草对除草剂有抗性。

虽然农药用得越来越多，所谓的农业害虫却无法根除，这是农田边的附地菜，放大这些小如米粒的花朵，会看到蚜虫（繁殖蚜）的身影 ©王君

农药另一个极其古怪的影响是环境激素（xenohormones）。农药及其副产物，会像激素一样扰乱生物的内分泌。比如玉米地常用的除草剂莠去津（atrazine），具有类似雌激素的效果，莠去津进入水体之后，会导致鱼和青蛙的雌化，甚至生殖腺变性成为可以产卵的雌性。这好像是封建谶纬迷信里的“不祥之兆”，但却是在发生的事实。

在和顺地头发现了含莠去津的除草剂瓶 ©hannah

对于人类，莠去津的长期影响同样危险。它会导致胎儿两性畸形，乳腺癌、前列腺癌发病率上升。即使浓度只及农民接触的浓度的两万四千分之一，莠去津也会导致精子减少和质量下降。

亡羊补牢，犹未为晚，如今许多国家都已关注到农药的负面影响，并开始把限用农药、农药减量上升到政策高度，寻求减少农药负面影响的方法。我国农业农村部在2022年制定了《到2025年化学农药减量化行动方案》，总结了中国农业和农药使用的现状，强调了农药减量化行动的必要性：

一，我国的农业发展正在加快全面绿色转型，对农药减量增效提出了更高的要求。

二，我国在保障农产品产量的同时，又要推进化学农药减量，需要强化科学合理使用农药，提高利用效率。

三，保护食品安全，需要建立农药使用监管制度，规范农药使用。

四，改善农业农村生态环境，践行“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的理念，需要转变过度依赖化学农药的防治方法，推进绿色防控、综合防治的新方法。

巧巧和豹乡田的无公害蔬菜 ©王烁

总之，农药减量化不是“小清新的田园梦想”，而是农业发展和农业绿色转型的必然要求，我们已经站到了不得不转变方向的拐点之上。

亡羊补牢，犹未为晚，卡森在调查农药危害的同时，也收集了大量关于虫害防治的知识，提出了建议。她并不反对使用农药，而是鼓励适量使用，并开发综合治理的方法，减轻农药的负面影响。

在《寂静的春天》中，卡森举出了用生物防治对抗最凶恶的家畜害虫——螺旋锥蝇Cochliomyia hominivorax的例子。螺旋锥蝇的卵产在动物伤口上，蛆虫用两个尖锐的口钩撕食寄主的肉，每年对美国畜牧业造成的损失曾高达一亿多美元。

螺旋锥蝇 图片来源：Judy Gallagher / inaturalist

1957年美国发起了扑灭螺旋锥蝇行动，其中最重要的项目是用小飞机抛洒——不是毒药，而是用X光照射过，失去生育能力的螺旋锥蝇。野生螺旋锥蝇与之交配，生下的都是无精卵，这个方法能在短时间内迅速消减螺旋锥蝇种群。配合给病畜施药和严格管控家畜转移，1983年螺旋锥蝇已在美国根除。

再讲一个国内的例子。2010年，多地先后发现海南产的豇豆水胺硫磷残留超标，水胺硫磷是高毒农药，《农药管理条例》禁止在蔬菜上使用，“毒豇豆”一时搞得人心惶惶。

为了让大众重新信赖海南产的蔬菜，2022年海南成立了豇豆绿色防控技术专家组，推广多种少用、不用农药的防虫方法：比如用防虫网挡住蓟马、斑潜蝇等飞虫，再比如用银色的地膜，借助反光驱虫。杀虫的方法也不限于农药，可以用粘板诱杀，或者释放小花蝽、捕食螨等去捕食它们。

猫盟自制的有机驱虫药

从更长远的视角来看，农田是一个生态系统，而生态系统里既有吃庄稼的动物，也有这些动物的捕食者和寄生者，也就是“天敌”。问题是，相比“害虫”，“天敌”往往需要更复杂、接近自然的环境。田边的荒草、小树林看似无用，却为这些捕食者提供了住所。猫盟在豹乡田交错种植多种作物，今年还挖了一些野生的灌木移栽到田头，制造更复杂的生境，来增加生物多样性、控制虫害。

大山雀。农田里生活的生物存在大量互相捕食和寄生的关系，而这些关系就能被我们所利用。©凤子

而过于“干净”的农田（农作物种类单一，边缘的荒草都清理掉），虽然付出了大量人力进行管理，在治理虫害方面，却往往是“有为”不及“无为”：生态系统不完整，捕食者缺少，对于吃庄稼的动物来说，却是上等自助餐，为了控制虫害，农民不得不使用更多农药，付出更多健康和环境的代价。

卡森被视为现代环保运动的创始人，是因为她在一个技术乐观主义占主流的时代，表现出非凡的前瞻性。当时人们相信，只要依赖神奇的科学技术，一往无前地改造自然，就可以让每个人过上富足的生活。她却以“春天的寂静”对人类敲响了警钟。

在《寂静的春天》的末尾，卡森指出，“控制自然”是妄自尊大的愚蠢想法。自然界看似脆弱，却具有无比的韧性，它会以意想不到的方式，让我们遭受过度滥用技术的负面影响。在改造自然的同时，我们应该时刻想到，人类是在和“生命”打交道。学习如何与生命相处，对未来的人类而言，是最艰深也最美妙，最漫长也最重要的课程。

和顺的山头和农田 ©大猫

好在，此刻豹乡田的春天还不寂静 ©大猫

ps：一个预告：

“稻花香里说丰年”，在许多人心目中，青蛙是与农田最亲近，也最受欢迎的动物。无斑雨蛙又是其中十分特别的一种。它几乎只依赖稻田生存，而当生产方式改变，农业机械化和农药出现之后，无斑雨蛙的种群命运也变得岌岌可危了。

猫盟直播间请到了野生动物电影导演王宁婧。她为这些无斑雨蛙，以及独特又默默无闻的稻田生态系统，拍摄了一部纪录片《与蛙》（Immaculate）。希望大家能够从这只蛙的故事开始，认识农田生物多样性的独特价值。本周四（5月30日）晚19:30开始直播，欢迎大家扫下面的海报二维码预约。

周四晚七点半，记得预约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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