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视频就是个平台,low不low得看拍片的人
作为我们最受欢迎的导师之一,任长箴老师在即将开授的课程上,会结合自己三十年的创作与拍摄经验,以及对创作本身的研习与体悟,系统地分享纪录片创作全流程的方法与技巧,包括选题调研、创意策划、结构设计、故事讲述、拍摄剪辑、录音文案等,既能高屋建瓴帮大家提高认知与理念,又能脚踏实地地落到实操中的每个环节。
在开课前,我们采访了任长箴老师,请她聊了聊短视频与纪录片之间的关系。
以下是采访内容的精华整理,内容略长,但绝对精彩。
认知类短视频
之前参加过单向街组织的一个对谈,我聊的主题就是:短视频没大家想像得那么low(低级),它有非常多深刻的东西。当时我准备了很多短视频给大家看,其中有一段帕瓦罗蒂28岁第一次崭露头角时候的影像资料。我们印象中的帕瓦罗蒂,都是60多岁的、胖胖的样子。
但那段视频里的帕瓦罗蒂,站在钢琴旁边飙高音的那么一段唱,就给了我内心很大的震动,他带着一个年轻人的气血,我觉得比他60多岁的时候还要闪光,底下的评论就写的是“镀金的嗓音太美了”。
还有一段国人逃港的影像资料,他们被香港警方抓起来,用大车往外运。这时候底下的香港市民,就拿着馒头、衣服什么的往车上扔。就这么一段画面,你就能看出现香港人对大陆人的态度。看了这个东西以后,你会对历史有另外一个角度的认识。
看到这些短视频,你还觉得它low吗?它一点都不low,它非常深刻。这就是我对短视频的态度:它里边有大量的纪录片时刻,它改写了我们对纪录片的很多认识。很多人觉得短视频low,觉得它就是父母闲着没事看的、搞笑的。它一开始可能是有这个问题,但它也在发展变化,慢慢地就有一些你不能低估的东西出来。
我最感兴趣的短视频是两类:一部分是纪实类的,它指的是用纪实手法拍摄的、记录生活瞬间的视频;另一部分是认知类的,千奇百怪、什么样的都有,比如它给我讲,我们脚下的土地分了多少层、中国历代疆土的演变、秦始皇有没有杀过忠臣等等。这种认知类短视频,已经远远超过同类纪录片所传递给我的信息密度。同类的纪录片,你得获取它,还要花非常精准的时间和精力去看它。短视频不一样,我根本没有任何思想准备,突然就刷到了一个关于中国版图的东西,或者是夫妻俩对话——男的给老婆100块钱,让女的给他讲秦始皇是怎么回事、鲜卑族和其他几个少数民族的区别。
这种认知类的东西,讲的人是做了充分准备的,他们关注的点,始终在一个系统上。比如历史类博主,他不会给你讲怎么去种花,也不会告诉你怎么去减肥。他就说历史,在自己的垂直领域里扎得非常深。这是一个要求垂直的时代。
任长箴老师在拍摄《舌尖上的中国》(第一季)
我一直有一个观点:有时候业余的人,比专业的人还专业;恰恰是那些我们以为他是专业的,反而可能是业余的。因为业余的人,他对这个东西太感兴趣了,所以没有任何思想包袱,也没有任何的舆论压力。比如讲历史的这个人,他不一定是历史老师,也不一定是历史专家,他可能就是一个普通的工作人员。他要做的,就是找到自己的角度,通过短视频给你展现出来。业余并不意味着它不垂直,并不意味着它不精准、没有意思、没有价值,并不意味着它的信息浓度不够高。专业的人玩这些事儿,其实特水。
短视频特别有意思的一个点,就是它让我看见了好多不同的思维方式,而且非常不陈词滥调。专业在某种程度上,意味着大面积的陈词滥调。
任长箴老师在拍摄《舌尖上的中国》(第一季)
纪实类短视频
用纪实手法拍摄的、记录生活瞬间的短视频,跟纪录长片在逻辑上是一模一样的。它们在原则上有一个共同点:都是从生活里取材,都对生活不加干涉、没有表演性质等其他任何人为手段。它们都完全在生活逻辑里,但是又在意料之外。
需要强调一点:这种短视频记录下的瞬间,一定是真实发生的——除此之外,其他的一概不是纪录片。比如,刚你举例的《回村三天,二舅治好了我的精神内耗》(以下简称《二舅》),它就不能算纪录短片。原则上来讲,我觉得那是一篇视觉性的散文,散文需要的是你在头脑中,去想象那些画面。它文案的功能,要大于视觉传递的信息量。相比较来说,你刚说的《龙腾虎跃龙兽医》(以下简称《龙兽医》),就是在用纪录片的方式来讲故事——如果你把它讲述的部分全部去掉,它就是个很干净的纪录片了。
怎么来理解《二舅》和《龙兽医》的不一样呢?《二舅》并不是单纯地讲今天发生了一个什么事儿,它是把二舅的信息全部提炼出来,告诉你“我”理解的二舅,它是一篇文章,跟朱自清的《背影》是一回事。但《龙兽医》不是。《龙兽医》是告诉你,今天“我”爸有什么愿望、他去见了什么人、发生了什么事、他采取了什么行动,在这个过程中是怎么解决问题的,后来的结果怎样——《龙兽医》是一个完整的三幕故事结构。如果说《二舅》是散文,那《龙兽医》就是记叙文,它的故事细节特别丰满。
对《龙兽医》来说,它最值得聊的点,是它的题材为什么受欢迎?它是一个典型的观众会喜欢的故事类型,它跟超级英雄是一样的叙事结构,就是:出事了、我来了、解决了。超人不就是这样的故事类型吗?龙兽医之于养牛户来说,他就是一个超人,就是一个帮助因素,就是一个救苦救难的观音菩萨。不管面对小牛出生、母牛难产,或者牛肚里有钉子,所有这些都是一个困境,进到这个困境里,观众是很难受的,就期待它能变好,而龙兽医的出现,恰好让这件事变好。这是观众非常喜欢看到的结果。你看这整个事情,既符合生活的规律本身,也应验了类型片的三幕结构,还契合了观众的情绪变化。
这就是观众最喜欢的故事,并不只是你刚说的回归农村之类的,那只是一个很肤浅的表象。同样拍一个乡村的场景,这里湖光山色、那里鸟语花香,弄头猪、弄点鸡、养点鸭,再弄头水牛、牧童和短笛,乡村田园的气息多浓厚啊,为什么很多这样的视频,点击量很低?就是因为它没有《龙兽医》那样完整的故事。
你刚说到农村,只是因为《龙兽医》的故事,恰好发生在农村。我给你讲另外一个例子,也是点击量特别高。有一个电工发的短视频,拍他去维修各式各样的家用电器。他到一家,这家人就跟他说我这个热水壶漏电,拿手一摸,“啪”、真漏电。然后电工就说,我们测一下,它这个电漏到什么程度了。拿电笔一测,“哗”、频度特别高。电工就说:你们家肯定不止这一个东西漏电。就测,发现别的东西果然也漏电。电工就告诉你,这个漏电现象是怎么咋产生的、哪个线搭的有问题,然后电工就把这个问题解决了。如法炮制,他每天都出去给各家各户解决家用电器的问题。
纪录片最难拍
纪录片是最难拍的。不要以为这事儿特别简单、开机就可以拍。为什么难?因为没有对素材信息处理的标准。如果非要说有标准,那就是你要有大量的生活经验,你要有大量的对人的观察,和对生活抽离的能力——它是一种综合手艺的表现。所以我不认为纪录片是学生能拍得了的。换句话说,我不认为纪录片是很年轻的人能拍的,你会被信息给活埋掉。
任长箴老师工作照
比如你拍一个运动员,比如说拍了一个星期,那这一个星期他每天都在训练,训练的内容也都是一模一样的,而且他在这一个星期里,身体、情绪没有发生任何变化,甚至于说季节都没发生变化。那你这一个星期的素材,在我看来就还得接着拍。然后你又拍了三个星期,结果还是一样,没有任何变化。那你就可以停一下了,因为你没拿到这个人的变化。可是,也许就是你停机的过程当中,这人的腿摔折了,这个镜头你没拿到,那你就错过了重要的东西。
所以,纪录片就难在这:你不知道到底应该什么时候关机,也不知道什么是最佳拍摄时间。这个东西,你不跟他耗着,是拍不出来的——即便是我拍过那么多纪录片,也改变不了这一点。这个是生活对我们的磨难,不是你的经验能解决的。今天我种下一个种子,恨不得明天就能结出桃来,这有可能吗?没有可能!你得把种子种下去,得经历个三五年,而这三五年里,可能它在第二年冻死了,或者是被虫吃了、被风吹断了,这都有可能。
任长箴老师工作照
你没办法解决生活给你的所有难题。我的地位,跟生活对我的磨难,没有任何关系。所以拍纪录片的人少。我就问你:有多少人在拍剧情片?又有多少人在拍纪录片?拿人数一对比,你就知道了。剧情片全是文艺青年意淫出来的世界,而纪录片里的世界,就是全都在生活逻辑里的世界。在剧情片里,每个人都在使劲儿扮演自己的角色,把剧情往前推。但纪录片没有。这也是纪录片特别有意思的地方,它画面背后有暧昧的、若即若离的东西。
作者丨毛头 所见即所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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