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产妈和育儿嫂相互拿捏?访谈30位职场妈妈后,我发现这个认知误区是源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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育儿阿姨是职场妈妈的“刚需”,但妈妈们面对育儿阿姨的态度往往是微妙而矛盾的:
她们希望保姆是自己的延伸,就像母亲一样待在家里;但当真正的母亲回来时,她就会消失,在孩子的心理生活中不留下任何痕迹。
母亲和育儿阿姨谁是更好的照护者?如何理解育儿阿姨在家庭生活中的角色?
“影子母亲”
在社交媒体上关于育儿阿姨的热门讨论中,雇主妈妈们之间存在一个强烈的共识:好阿姨“可遇不可求”。
家里缺一个好老公不打紧,少一个好阿姨简直“寸步难行”。然而什么是“好阿姨”?
似乎并没有一个完备、统一的标准。雇主妈妈和育儿阿姨之间的行为界限、准则等,通常是在共事中自然磨合出来的。
虽然育儿阿姨是职场妈妈的“刚需”,但妈妈们面对育儿阿姨的态度往往是微妙而矛盾的:
自己给育儿阿姨定下的规矩、守则不能被完美执行,可家中先生往往难以体会其中的焦虑心理。
“为什么爸爸在育儿上如此松弛?”“为什么操心最多的是妈妈,出现问题时也指向妈妈?”这些锥心的问题,无疑会加剧兼顾工作和育儿双重重担的妈妈们的纠结困顿。
“不要越过妈妈去爱孩子!”爸爸以外的育儿伙伴的“界限感”,成了万千妈妈们的共同呼声。
雇主妈妈们的纠结苦痛出于一种情感与理智的博弈:
情感上,妈妈们希望全身心陪伴幼儿成长,和孩子之间培养出亲密无间的关系;理智上,出于经济的压力和自我实现的需求,妈妈们不得不把儿童看护重任“假手于人”,也就不得不面对孩子依恋对象转移的难题。
这种交织着嫉妒、不甘、难堪、遗憾的复杂情绪从哪里来?又该归向何处?
美国社会学家卡梅隆·林·麦克唐纳的新书《影子母亲:保姆、换工与育儿中的微观政治》(下文简称为《影子母亲》)的研究给了我们很多启示。
《影子母亲》结合对30位雇主妈妈和50位儿童看护的访谈和专业的社会心理学视角,围绕职场妈妈们对“亲子依恋关系”的执着追求,做出了深入研究和探讨。
麦克唐纳访谈的30位雇主妈妈每周外出工作时间在30小时以上,家里至少有1个学龄前儿童需要请人照顾。妈妈们大多数职业地位较高,如医生、律师、工程师、经理、教师等。
雇主妈妈们一般都对现在的看护和她们提供的儿童照顾服务表示满意,但并非所有的看护都对她们的雇主感到满意,不过她们都对自己照顾的孩子很有责任感。
虐待孩子的保姆和虐待保姆的雇主妈妈,不太可能接受访谈。所以,麦克唐纳研究的两类女性“都在努力维护她们的关系”,彼此之间的问题“更加微妙”、“更加棘手”、“更令人心碎”。
所谓“影子母亲”,指的是许多雇主妈妈对保姆的私心期待:“她是自己的延伸,就像母亲一样待在家里,但当真正的母亲回来时,她就会消失,在她们共同的孩子的心理生活中不留下任何痕迹”。
这当然是种“强人所难”的高要求。问题的关键在于,这并不是妈妈的“小心眼儿”造成的个人性矛盾。难以实现而又普遍的需求背后——妈妈们对亲子关系的执着追求,和社会期待之间有着密切关联。
越依赖妈妈的孩子,
安全感就越强吗?
《影子母亲》拆解了现实生活中,雇主妈妈和育儿阿姨之间在自然磨合关系中出现的“裂隙”,给出了引人深思的另类视角。
在作者麦克唐纳看来,母性不仅是一种生物学的冲动,更是被社会意识形态塑造出的“神话”。这一“神话”的核心要义包括:妈妈对孩子“里里外外应负全责”。
《影子母亲》提到:专业技术阶层和精英中产母亲抢占先机,很早就把自己的时间、金钱和精力投入到给孩子争取全面优势的奋斗中。但是所有这些努力并不能减轻她们的焦虑,她们母职体验的特点就是持续不断的担忧。
不管是在这本书里还是日常生活中,常见的妈妈会操心的问题有:如何找到合适的保姆?怎样选择早教产品?报什么兴趣班……
即便在那些将育儿外包出去的领域里,妈妈们也倾向于做足功课、精挑细选。无怪乎爸爸们较少有焦虑心理,因为他们大多不是孩子们的“第一负责人”。
麦克唐纳发现,“母性神话”其实是由一系列科研成果、媒体宣传、商业利益等合谋而成。
20世纪90年代中期,美国国家儿童健康和人类发展研究所关于“儿童早期照料和青少年发展研究”的第一期数据提出一种“假设”:
母亲是儿童与之建立“主要”情感联结的人,因此做好妈妈就要努力维持这种依恋关系;成功的母亲是从孩子出生到三岁这一关键时期主要且经常是唯一的照顾者。
尽管该研究还显示,“大多数情况下,照顾的质量对儿童健康成长的影响,比母亲在场或缺位更重要”,但媒体的推广宣传集中在了前者。
“头三年神话”的传播结果是,美国一项针对孩子小于三岁的家长开展的全国性调查发现:
92%的父母相信,孩子的教育成就会被其0—3岁的认知经验所影响;
而85%的父母担心,如果他们没有提供适当的刺激,宝宝的大脑就可能无法正常发育。
这种耸人听闻但不被神经学家认可的“信念”,显然蕴含着巨大的商业利益,逐渐在世界各地的妈妈们心中扎下根来。
职场妈妈们的压力源一方面来自建立“主要依恋关系”的陪伴重任,另一方面则来自要求职员“了无挂碍、随时在线”的现代职场文化。
正如美国记者凯特琳·弗拉纳根所说:
“许多女性站在由两种最强烈的冲动组成的十字路口——一边是对孩子深沉的、近乎本能的爱,一边是想要在家门之外成就自我的热望——而正是在这交汇处,保姆的工作应运而生。”
尽管美国针对婴幼儿的日托服务比较发达,但很多美国妈妈依旧秉持着朴素的育儿观:三岁以下的儿童应该由一个尽心尽力的照顾者来全心照料。
保姆缓解了妈妈们对日间幼儿照料质量的担忧,同时又加重了她们对难以成为孩子“主要依恋对象”的焦虑。
在我们身边,无数妈妈们拖着一整天饱和工作后的疲惫身躯,坚持陪孩子玩耍学习和睡觉。《影子母亲》里一位妈妈特蕾莎的话展现了类似的心境:“和他在一起的人才是妈妈。”
妈妈们在家庭空间中呈现出的这种“竞争心态”,源于对“零和依恋”的感性认知,即孩子对一方(比如保姆)的依恋关系增强,则对另一方(比如妈妈)的依恋关系自然就减弱了。
麦克唐纳提出了和人们感性认知恰相反的观点,一项美国国家儿童健康与人类发展研究所对母子依恋关系的研究中发现:儿童照顾质量越高,儿童对照顾者的安全感就越强,他们对母亲的依恋也就越牢固。这里的儿童照顾者,不局限于妈妈本人,可以是爸爸,也可以是保姆、祖辈、日托老师等其他人。
什么是塑造安全感的“高质量照顾”?
可以参考《家庭抗逆力》里社会学家维尔纳的育儿观念:
“在生命中至少有一个人能无条件地接纳他们,不管他们是否发脾气,以及在外表或智力方面是否具有吸引力。他们需要知道有一个人可以依靠,需要一个人激发和增强他们的努力、能力和自我价值感。”
维尔纳在对美国夏威夷考艾岛上的贫困家庭儿童长达四十年的追踪研究中发现,这些生活在父母有暴力倾向、酗酒、离婚和心理等问题的创伤中的孩子们,有三分之一成长为家庭美满、卓有成就的大人。
这一事实有力证明了:孩子的成长是一个综合性事件,从长程来看,无需过于狭隘地专注在“母亲的影响”上,各种支持性的人际关系都对孩子有正面影响。
美国儿科学会会员肯尼思·金斯伯格在《抗挫力》里也证实:在孩子成长中,能帮助他的大人越多,孩子的安全感就越坚定。
社会学者吴明烨在《父母难为》中强调,密度极高的“亲子之爱”有可能是一把“双刃剑”。
流行的育儿观点是,只有父母无微不至的照顾,才能确保子女身心健康、未来成功。父母不仅要投入大量的时间、精力和金钱,还寻求专家的指导。
不过,值得一说的是,研究也发现,父母向孩子提供情绪关怀等各种资源,虽然有利于提升子女的自我价值感和情绪发展,却会弱化子女独立和自我负责的动机、降低与他人合作的能力,导致他们依赖心理强、对挫折的容忍力低。
那么,黏密的母子关系或许只是“看上去很美”,实际上会给妈妈的身心健康、孩子的成长自主权造成“无形的侵犯”。
“主导孩子”的教养模式,
对职场妈妈绝非易事
除了从感性上担忧保姆与孩子之间的亲密关系会影响到亲子关系和孩子的安全感外,中产妈妈们还担忧保姆的育儿能力、知识水平、生活习惯会干扰孩子的成长。
用麦克唐纳的话说,在妈妈对保姆育儿的诸多忧虑中,最重大的是“如何通过看护来传递文化资本和习惯”,因为“这些儿童看护不一定天生就与她们抱有同样的社会和文化观念”。
麦克唐纳研究得出的策略“立约”,即便是中国妈妈也不陌生。
身边常见有妈妈规定:
在孩子面前不准说家乡话;带孩子不准看手机;每天有固定的绘本时间和户外时间;尽可能保持规律作息......
遗憾的是,保姆们不太容易对雇主妈妈定下的规则“照单全收”,除了部分规则过于琐碎外,更深层次的原因是对育儿良方认知上的差异。
书里有的例子就凸显出紧张冲突。如雇主妈妈希望保姆按时间表带孩子,培养孩子规律的作息;而保姆则坚持“宝宝时间”,根据她们对孩子需求的理解来安排一天的时间。
我们生活中常见的妈妈吐槽是,“保姆任由孩子睡了一个下午,晚上的哄睡把我磨得精疲力竭”。
妈妈们对孩子“规律作息”的坚持,一方面出于“科学育儿观”的深刻影响,“按时睡觉对孩子的健康成长意义重大”。
麦克唐纳把这类妈妈称为“book moms”,她们育儿的实际经验有限,倾向于从育儿书籍中寻找指导。保姆则习惯从自己的经验出发,不大喜欢死守“科学的时间表”。
两种育儿观之间可能并没有百分百的对错之分,更多是一种教养风格上的差异。
另一方面,日益严苛的职场文化,增强了妈妈们对“陪伴效率”的执着追求。
在长时间的工作后,孩子的“规律作息”是最方便妈妈把控晚间时间的。要高效利用晚间时间,就不应花费巨额时间在哄睡上,而应放在“高质量的陪伴”上。
《影子母亲》中,把上班族妈妈的家庭劳动区分为“杂活”和“精神劳动”两类。前者如煮饭清洁可以放心外包给保姆;后者包括陪玩、教育启蒙等,是职场妈妈们最不愿放手的地方。
“养育一个孩子需要一个村庄的力量。”可是现实生活中,许多职场妈妈却把一个人活成了千军万马。
追求对孩子时间短但效率高的精神陪伴,恐怕既是当下效率为先的职场文化影响下的产物,也是妈妈们在工作之余“分身乏术”的精神自我安慰。
陪伴效率越高的妈妈,越能养出好孩子吗?
麦克唐纳访谈过的雇主妈妈们没有一个能确定,究竟要多少时间、情感、投入、关注和刺激,才能养出一个“完美”的孩子。
与死磕“完美育儿标准”相比,麦克唐纳更建议雇主妈妈们向她们的保姆学习:多多与同辈群体保持接触,多在儿童游乐场等集体场所带孩子。
与现实中多个小孩的接触,有助于帮助妈妈们减轻对“教科书式育儿”的“盲目迷信”,让她们更多看到成长的丰富性、降低焦虑感。
培养伙伴,
而不是培养“影子”
对于妈妈们来说,育儿阿姨和孩子之间最理想的依恋关系是什么样的?
大多数妈妈的回答是:
“表现出足够的温暖和感情,让孩子感受到爱,让雇主对照顾质量感到满意。但温暖和关怀也不能太过,以免导致孩子过度依恋,破坏父母在孩子感情中的核心地位。”
也就是说,在母亲出现的时候,育儿阿姨作为“母亲的影子”就应该主动隐去。
和这种霸道的管理模式相比,麦克唐纳提倡“伙伴关系式的管理”,这是一种妈妈和育儿阿姨相互认可和尊重基础上形成的关系——
雇主妈妈意识到她们的育儿阿姨是独立的个体,其独特的背景、经验和技能值得认可。
当育儿阿姨赢得信任之后,伙伴关系中的雇主妈妈还会给她们很大的自主权,不会像操纵木偶式地限制她们的活动,或者制定严格的时间表。
许多妈妈喜欢把育儿阿姨亲昵地视为“育儿搭子”。
不过,在和育儿阿姨建立起平等、信任的关系之前,更重要的是选择一个合适的育儿阿姨。
对此,妈妈们往往各有绝招:
比如,通过提前沟通了解育儿阿姨的个性特点,开朗、细心、有耐心的育儿阿姨比较适合带孩子;亲友用过且评价良好的育儿阿姨会更靠谱。
此外,育儿阿姨行业的规范化也是许多妈妈极力呼吁的,包括基本的技能训练、合理的准入和退出机制等……
麦克唐纳还注意到,“受制于人”,是许多妈妈面对育儿阿姨时的真实感受。
她们往往希望通过礼物或其他关怀体贴的方式在自己和育儿阿姨之间所“培养”出的好感,会进而转化成她们给孩子的温暖,减少孩子被忽视,甚至被伤害的可能。
因此,麦克唐纳建议,爸爸们要充当家庭中的“润滑剂”。
焦虑的妈妈们需要更多的精神支持,爸爸们的意义在这里充分展现出来。自带“松弛感”的他们,往往成为缓和妻子和育儿阿姨之间关系的桥梁。
如麦克唐纳分享的一般:
当一位妈妈表示自己需要和孩子有更多“独处时间”时,爸爸被派去和保姆进行协商,来来回回进行解释和安抚。不是因为这个问题妈妈和保姆无法沟通,而是这个问题牵扯到太多微妙的私人情绪。
爸爸们常常充当家里的“坏人”,比如和保姆协商薪水或拒绝要求。尽管背后的决定可能是妈妈们做出的,但妈妈们担心把保姆惹火了,保姆会把气撒到孩子身上。至于保姆可能对爸爸有怒气,“那没关系”。
保姆和妈妈们还串通一气,把爸爸定义为“不懂照顾孩子和家务劳动的人”。这样的“共识”加强了她们的情感纽带关系,让她们团结成“自己人”。
不得不说,对于工作一线的妈妈们,事业与家庭二者都需要时间,也使得她们必然要面对和保姆、阿姨之间复杂而微妙的关系。
但就像麦克唐纳说的,保姆作为一份工作,对爱心的要求格外高。只有在安全、平等的环境里,爱意才能充分流淌。
母爱毫无疑问也是无可替代的。但对孩子来说,更好的结果肯定不是两份爱意彼此竞争,而是“1+1>2”的叠加。
作者丨商陆
编辑丨袁梓曦
来源丨外滩教育(ID:TBEducation)聚焦中国K12国际化教育。我们致力于专业、前沿、有高度、有温度的内容。帮助学校和家长实现融合、创新、有效、以人为本的教育。
参考资料丨
贝小戎:《月入5万的“外包父母”,能解决中产的育儿焦虑吗?》,(《三联生活周刊》微信公众号,2024年6月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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