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晓波:“董宇辉难题”
在说“董宇辉难题”之前,先讲一段二十多年前的“牛根生难题”。
牛根生这个人,天生就是来养牛的。他家境贫寒、出生不足满月就被父母卖给了别人家,养父母既姓牛又养牛,随口就给他起了这么一个名字。成年后,牛根生进了一家奶食品厂当洗瓶工,25岁那年,当上了厂里的销售副厂长。1992年,这家厂子更名为伊利集团,牛根生成了主抓经营的副总裁。
伊利有双雄,董事长郑俊怀主内,销售副总裁牛根生主外,不到五年时间,打遍乳业无敌手,赫然成了行业第一。这时候问题就出来了,从媒体到渠道商再到消费者,“只知牛根生,不知郑俊怀”。
中国企业界就有那么一些人,天生自带“电源”,站在那里就是一个会发光的灯泡。在我见过的企业家里,论出身草根、能说会道、大力出奇迹,马云排第一,牛根生、李书福可以并列第二。郑牛两人各自心生芥蒂,难以共处,在企业内部拉帮角斗,最终到了一山难容二虎的局面。
任何企业在创业期,攻城略地打市场,是第一等大事。一般而言,创业者往往是公司的天字第一号销售员。不过也会出现伊利这样的情况,当家人是战略管理或研发专家,市场销售则另有战将。随着市场局面打开,后者常常会“功高盖主”,成为内部分裂的巨大隐患。
其实,读过二十四史的同学,对历代帝王的削藩权术也不陌生。赵匡胤是“杯酒释兵权”,朱元璋是大开杀戒,李世民管理各路节度使是严守“三不原则”——“不久任、不兼统、不遥领”。
在前互联网时代的传统企业里,解决“牛根生难题”的办法还是挺多的,比如升职换岗、发展为核心股东、拆分设立多个销售公司、组建独立的产品子公司,或者锁定预期,把“牛根生”当接班人培养,等等。
今天的“董宇辉难题”,是一个比“牛根生难题”更让人头大的难题。
其最大的挑战是:在移动互联网时代,人是一切的终极节点,他既是流量的承接点,又是流量的爆发点,是产品的信用背书者、传播者和销售的达成者,换而言之,这个人是最重要的、甚至是唯一的战略级生产资料。
当年牛根生出走伊利,他需要带走一些骨干、寻找投资人、购买设备和招募员工、重新开发产品、搭建销售渠道。他的另开一局,会对伊利造成冲击,但不可能是毁灭性的伤害。
而今天,一个已经成为超级流量明星的人,只要从公司的大门走出来,所有资源都会自动向他聚拢——包括在公司内部的流量、口碑信用和数据资产。这种可怕的“虹吸效应”,对老东家可能是万劫不复。
2021年,流量网红李子柒与杭州微念的决裂,便几乎是本次董宇辉事件的预演。从失去李子柒的那一天起,微念其实已经是另外一家公司了。
非常残酷的事实是:在一个以流量为命脉的直播间里,超级网红是一,其他都是零。而这个人如果不是公司的实际控制人或大股东,那么,他便是公司最大的不确定性。
在互联网的流量世界里,出现下一个董宇辉是必然会发生的大概率事件,而东方甄选能够再打造出一个“董宇辉”,则极不必然,它甚至与资本和投入无关。
在这个意义上,“董宇辉难题”几乎无解。
两年前的2022年6月,董宇辉从新东方的直播间里脱颖而出,这本是一个极其偶然的事情。
在接下来的那段时间里,“董宇辉”其实是被一家大型公司投入巨额资金和人力打造出来的“人格体产品”。从流量灌入、台本编撰、话题营造、明星互动到选品冲量。这其中,既有董宇辉个人的才华和魅力,同时更是公司全部资源的注入和兑现。
在商业的世界里,任何互相成就的佳话要能够持续下去,都必须建立在合理的契约和制度安排之下。否则,佳话很快会被欲望吹成一地鸡毛。
从去年12月的“小作文”事件爆出后,东方甄选的内乱便呈现在了大众眼前。你会发现,港交所的股价如同“惊弓之鸟”,稍有风吹草动,就一阵起伏乱抖。
在这次事件的处理中,我们看到了俞敏洪的正直和厚道,他的身上有一股特别可爱的、古典的道德洁癖。“放行”董宇辉,对他来说也许是一种解脱,也是重建公司秩序的选择。
“放行”董宇辉,其实造成了多重伤害。
首先是东方甄选公司,它失去了最核心的战略资产,而且在短期内恐怕很难填补。其次是公司的全体员工,在某种意义上,“董宇辉”是他们在过去两年里共同打造出来的产品。再有就是东方甄选的投资人和持有其股票的股民们——其中不乏宠爱小董的“丈母娘”们,消息发布后股价的爆跌是失望情绪的表达。
还有一层伤害是隐形的,但恐怕更为深远。
那就是从此以后,数以万家的MCN公司及以流量为生的消费品企业,将对培养流量明星视若畏途。
董宇辉此次独立,没有受到任何的禁业限制,甚至连回购与辉同行的股份都是东方甄选“安排支付”。俞敏洪的“慷慨”,对未来类似事件的解决,开了一个令后来者更为棘手的先例。
这将让“董宇辉难题”难上加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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