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海危机重挫全球航运业

那些以为巴以冲突只是地区性冲突、只是军事冲突的人，现在需要改变观点了。巴以冲突如今带来了长远的政治影响和经济影响，而且这种影响不仅仅局限于中东地区，已经扩散到全世界

今年1月16日，悬挂着马耳他国旗、由希腊公司所有的“佐格拉非亚”号货船在红海行驶时被导弹击中。这艘船从越南起航，目的地是以色列。事件发生后，伊朗支持的也门胡塞武装宣布对此负责，称这是对以色列攻击哈马斯和加沙地带的报复。同一天，美军对胡塞武装控制区发动袭击，摧毁了4枚准备发射的反舰弹道导弹。这是自1月12日美英联合对胡塞武装发动空袭以来，美国第三次打击胡塞武装控制区。

这一新闻蕴含的信息量颇大，涉及的国家、地区和组织，包括美国、英国、以色列、哈马斯、加沙、伊朗、也门、胡塞武装、红海、希腊、马耳他、越南等。

“佐格拉非亚”号货船的希腊船主可能会感到委屈：以色列和哈马斯发生军事冲突，和我从越南运货有什么干系？胡塞武装的回应大概是：当然有干系了！你为什么要往以色列运货？

那些以为巴以冲突只是地区性冲突、只是军事冲突的人，现在需要改变观点了。巴以冲突如今带来了长远的政治影响和经济影响，而且这种影响不仅仅局限于中东地区，已经扩散到全世界。

其中一大影响就是巴以冲突对全球航运业的冲击，而航运业是全球经济、全球贸易的重要推动力之一，航运业遭受打击，全球经济自然也会遭受打击。本文开始提到的那则新闻就涉及了至少12个国家、地区和组织，其中有巴以冲突的直接关联方，如哈马斯、以色列、美国、伊朗，也有看似“八竿子打不着”的国家，如希腊、马耳他、越南。

胡塞武装的正式名称是真主虔信者，是也门的一个什叶派反政府武装组织，受到伊朗的支持。2023年10月7日，新一轮巴以冲突爆发，后来愈演愈烈。胡塞武装明确支持哈马斯，最初它向以色列境内发射了多枚导弹和大量无人机，多数被拦截，效果不佳，后来它又想出了“新招儿”：开始在红海袭击驶往以色列的国际商船，有些前往以色列的船只受到了袭击，但也有一些遇袭船只与以色列联系薄弱或没有明确联系。

如果你看一看红海的地图，你就会清楚红海在全球航运业中的重要性：狭长的红海位于非洲东北部与阿拉伯半岛之间，是连接地中海和阿拉伯海的重要通道，也是一条重要的石油运输通道，具有非常重要的战略价值。据估计，全球大约15%的海运都从红海穿越。红海西北面通过苏伊士运河与地中海相连，南面通过曼德海峡与亚丁湾相连。如果这条通道受阻，国际商船就要绕道南非好望角，行程、天数和费用大大增加。

也门位于阿拉伯半岛西南端，两面临海，恰好扼守着红海和亚丁湾，尤其是亚非大陆之间的曼德海峡。苏伊士运河开通后，曼德海峡成为世界最繁忙的海道之一，是世界公认的海运咽喉。胡塞武装袭击红海商船，自然对这一关键航线的货物运输、能源运输乃至全球贸易、全球经济产生了重大影响。

迄今为止，胡塞武装对红海的国际商船发动了两个多月的袭击。全球一些最大的集装箱航运公司已经暂停了通过红海的商业航行，包括总部设在瑞士日内瓦的全球最大集装箱航运公司地中海航运公司（Mediterranean Shipping Company）、总部位于丹麦首都哥本哈根的全球第二大集装箱航运公司马士基航运（Maersk）、总部设在法国马赛的全球第三大集装箱航运公司达飞海运集团（CMA CGM）和总部设在德国汉堡的全球第四大集装箱航运公司赫伯罗特公司（Hapag-Lloyd）。这四家公司的业务加起来，占全球集装箱业务的一半以上，它们暂停红海航运的举动有很强的示范效应，如今大批往来亚欧的商船都打算绕行遥远而漫长的非洲南端好望角。

目前看来，美英1月12日联合对胡塞武装发动的第一次空袭并没有达到阻止胡塞武装袭船行为的效果。“佐格拉非亚”号货船1月16日遇袭便说明了这一点。事实上，在美英首次空袭之后的三天，胡塞武装仍然发动了三次袭船行动，包括今年1月15日袭击美国商船的行动。

美国商船这次遇袭特别值得一提。根据美国中央司令部的说法，胡塞武装在当地时间1月15日下午4时许发射了一枚反舰弹道导弹，击中了这艘悬挂着马绍尔群岛国旗、由美国公司所有并运营的“直布罗陀鹰”号集装箱货船。这次袭击发生在亚丁湾，并不在胡塞武装此前多次袭击商船的地区——红海的曼德海峡。

谈到这次袭击的特点，英国进出口商协会出口与国际贸易研究所（The Institute of Export and International Trade）总干事马尔科·福吉奥内指出：“现在局势出现了升级，因为袭击发生在了红海之外的地区。”

胡塞武装的袭船行动分为三个阶段：第一阶段从2023年11月17日开始，当时它表示，只袭击与以色列相关的船只；第二阶段从同年12月9日开始，它宣布将扩大针对以色列的海上打击，而“与以色列有关”的定义，由胡塞武装掌握；到了第三阶段，胡塞武装则把袭击目标扩大到与以色列没有明确联系的商船，几乎等同于“无差别攻击”。

美英对胡塞武装发动空袭之后，胡塞武装明确表示，与美国和英国有联系的商船将会成为他们打击的目标。

德国基尔世界经济研究所（IfW Kiel）表示，自从胡塞武装2023年11月17日开始袭击红海商船以来，当年12月通过曼德海峡的集装箱货轮的数量便减少了60%。受冲击最严重的，就是亚洲和欧洲之间的货轮海运。

基尔世界经济研究所的贸易政策研究中心主任朱利安·辛兹指出，欧亚之间的许多货轮为了避免遭受胡塞武装的袭击而改道非洲好望角，导致亚洲生产中心与欧洲消费者之间的航程大大延长。辛兹当时在一份报告中如此写道：“这也反映在德国和欧盟贸易数字的下降上，因为运输的货物现在仍在海上，尚未按计划在港口卸货。”

除了货轮运输，油轮运输也受到了影响。越来越多的运载石油和天然气的油轮为了安全，避开了曼德海峡，改道好望角。

虽然油轮运输受到胡塞武装袭击的影响比货轮要小，但路透社今年1月15日公布的一项调查发现，去年12月有15艘原来打算穿越红海的油轮改变了航线。

在胡塞武装新一轮红海袭船行动之后，全球第二大液化天然气出口国卡塔尔也确认说，它将暂停液化天然气油轮穿越红海。

但改变航线的代价很高。举例来说，一艘商船从新加坡海港驶往荷兰鹿特丹港，如果绕行好望角，其航程要比穿越红海长4000海里左右，因此多花的时间在10天-20天之间，费用更是大幅增加。根据总部位于挪威首都奥斯陆的海空货运价格分析平台Xeneta的估算，绕道好望角，每艘船因此增加的费用最高可达300万美元，包括100万美元额外的燃料费、30万美元新增的保险费和人工费等。

那么，有没有商船不顾遇袭风险，仍然选择红海航线？

确实有数十艘商船没有改变航线，但其经济代价也不低。首先，穿越红海的船舶保险的保费如今已经提高到船舶价值的1%，而一个星期前，这个比例是0.7%；其次，人工成本也大大增加。去年12月，国际海员工会与雇主通过谈判，同意在商船穿越红海期间把海员的奖金提高到与其基本工资相同的水平。

当然，不管各国商船的选择是绕行好望角，还是冒险穿越红海，船主都会把因此增加的经济成本转嫁给客户，最终则是由消费者埋单，这自然会导致多米诺骨牌式的通货膨胀效应。

举例来说，今年1月16日，一个40英尺的集装箱从一个地方海运至另一个地方的平均费用是5650美元。两天前，这一平均海运费用是4300美元；一个月前，则是1875美元。

英国商会（British Chamber of Commerce）的贸易政策主任威廉·贝恩说：“随着海运价格上涨推高经商成本，供应链中断危机不断加剧，这几乎肯定会给通胀带来上行压力。”

由于中国在巴以冲突中秉持公正的立场，呼吁停火，并没有站队以色列，所以迄今为止尚无中国商船遭受胡塞武装的袭击。

而一些执意穿越红海的国际商船，为了避免遭袭，除了声明自己“与以色列无关”之外，甚至还特意强调自己的“中国背景”：有的国际商船在“目的地”一栏中标注“中国”，有的国际商船则填写“船上均为中国船员”等备注。据外媒报道，多艘打出“中国”旗号的货船，都没有遭到胡塞武装的袭击，而是平安地穿越了红海。

不过，如果红海航运长期因为胡塞武装的袭船活动而受到影响，中国的利益也会受到损害。中国目前是世界第一大贸易国，是140多个国家和地区的主要贸易伙伴，也连续多年位居苏伊士运河的最大客户，红海航运危机若能尽早得以解决，自然符合中国的利益。

确实，今年1月14日，中国外交部长王毅就明确表态说，红海水域是重要的国际货物和能源贸易通道，中方呼吁停止袭扰民船的行为，维护全球产供链畅通和国际贸易秩序。

不过，中国显然不会加入美英针对胡塞武装的军事行动。

王毅强调说，安理会从未授权任何国家对也门使用武力，应避免给红海紧张局势火上浇油，推高地区整体安全风险。

前阿拉伯联合酋长国外交与国际合作部顾问翁贝托·塔沃拉托在接受媒体采访时也表示，美中两国在红海危机的问题上有共同的利益，都希望避免加沙战争演变成一场重大的地区危机，中国不希望看到胡塞组织在曼德海峡攻击国际海上贸易，但是中国不愿被视为认同美国的立场。

塔沃拉托说：“我认为由于美国在加沙冲突中的立场，华盛顿在阿拉伯地区被视为支持以色列的军事行动，中国因此而不会加入这样的联盟。”

不只是中国，甚至连通常被视为美国盟友的法国，也不打算加入美英针对胡塞武装的军事行动。

1月16日，法国总统马克龙表态说，法国决定不加入针对胡塞组织的“先发制人打击”。他补充说：“我们的立场是寻求避免任何升级。”马克龙认为，这不是“军事”问题，而是“外交”问题。他还警告以色列不要继续在加沙进行针对性不足的行动。

卡塔尔首相兼外交大臣穆罕默德·本·阿卜杜勒拉赫曼·阿勒萨尼也在1月16日说，要阻止也门胡塞武装袭击红海水域船只，应从问题源头入手，即在加沙地带实现停火，而美英军事打击可能进一步激化局势。

即使是参加了针对胡塞武装首次空袭的英国，也承认军事打击的作用并不显著。1月17日，英国内阁高官在与本国商业领袖们座谈时表示，政府在保护关键的全球供应链方面所能做的有限。

确实“作用有限”。就在本文收笔之时，最新消息传来：就在美国重新把胡塞武装列为“全球恐怖组织”之后不久，胡塞武装又在1月17日晚间在亚丁湾击中了一艘美国船只。

（作者曾在英国多家知名媒体担任资深记者、编辑。作者微信公众号：魏城看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