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憾或厌倦,是中年职场人的标配吗?
工作满意度为何会在中年时下降?大概是因为到了中年这个阶段,人们容易对过去感到遗憾或者对当下感到厌倦。不过,这是不可避免的,不要试图忽略。中年时期还不算晚,中年事业危机可以刺激你实现巨大的转变。
大约八年前,我发现自己遇到了一个“滥大街”的问题。我是哲学教授,在某个声望很高的大学拥有终身教职,这是理想的职业。我顺利读完了研究生,渡过了“不出版就出局”的艰难时期,扛过了寻找终身教职和晋升的压力。我有妻有子,买了房子。我热爱自己的工作,然而一想到还要继续做下去,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也开始感到压抑。我会写完手上这篇论文,发表,再写下一篇;我会给现在这批学生上课,送他们毕业,再迎来下一批。职业生涯在我面前像隧道一样展开,毫无悬念。我陷入了中年危机。
我很快发现,碰到这个问题的不只我一个人。跟朋友们聊起这种困境的时候,他们开了几句玩笑,但也有类似的倦怠和停滞感,在貌似成功的人生半途产生缺失感。也许你听导师或同伴讲过类似的感触,也许你自己正有这种感受。近来的研究充分证实,平均而言,中年是人生中最艰难的时期。2008年,戴维·布兰法罗(David Blanchflower)和安德鲁·奥斯瓦德(Andrew Oswald)两位经济学家发现,人们自述的生活满意度呈现平缓的U形曲线,年轻时很高,45岁左右降到谷底,年老时回升。这个规律适用于世界各地,男女皆同。改变其他变量,如生儿育女,也不会改变其走势。曲线虽平缓,但很明显:20岁和约45岁的平均满意度差距,与被解雇和离婚造成的生活满意度下降相当。
这组有关生活满意度的数据,与早先关于工作的研究成果一致。1996年一项涵盖了5000多名英国员工的调查发现,工作满意度同样是平缓的U形曲线,最低点出现较早,在39岁左右。精神分析学家埃利奥特·杰奎斯(Elliot Jaques)在1965年提出“中年危机”的概念,指的不是中年患者发生婚外情,而是从米开朗基罗到高更等数位艺术家在中年时对自己早年的作品感到不满,创作生涯发生巨大转变。
中年事业危机的原因尚不得而知。工作满意度为何会在中年时下降?从我个人的经验以及与友人的交流来判断,起作用的有多个因素:选择减少,遗憾不可避免,加上完成了一个项目又要做新项目的压迫感。
我转向哲学求助,发现古往今来的哲学家虽然很少提及中年,却提供了方法帮助我们深入思考事业以及对待事业的态度。这些思维方法既能治疗,也可以当作诊断方法,帮助你了解自己在事业中期感受到的不安究竟是不是需要改变工作本身或改变态度的信号。破坏可能是件好事,但不一定可行,有一些针对挫败感和遗憾的治疗方法,可以帮助你走出困境,且无需改变自己。
对过去感到遗憾
我从哲学中获得的一些观点,主张接受无法改变的事物。随着时光推移,可能性逐渐减少,选择受限,过去的决定给我们造成了限制。即使我们低估了自己还能做到多少事情的能力,也无法改变这样的事实:每次选择都会排除其他可能的选项。我们总是在事业中期意识到,有一些生活自己未曾经历,继而感受到缺憾与痛苦。
我自己有段时间想要像父亲一样当个医生,后来想当诗人,上大学的时候则选了哲学。之后15年或者20年,我都没怎么想过其他可能性,不多想的话比较容易读完学位。可是到了35岁,终于完成了漫长艰难的求学历程,我停下来喘口气,才意识到曾经想做的很多事情都不可能再去做了。学术工作是异乎寻常的直线发展,辞职并不容易。有人会随便放弃终身教职吗?现实地讲,我不打算再转向去申请医学院或者当诗人。以后我会从匹兹堡大学转到麻省理工学院,但我不会离开学术界。
你过去的职业生涯大概更为复杂。40岁的人一般从事过的工作范围更广,但基本的东西是一样的。我们回顾过往岁月,眼前重新浮现出当初未选的道路,有时是释然,有时却带着遗憾。哲学能帮助我们接受这种状态吗?
我认为可以。哲学可以重构满怀遗憾的状态。我们为什么会对其他可能的生活和没有选择的专业产生失落感?即使一切顺利,我们也会有这种感觉,因为不同选择实现的是不同维度的价值。值得花时间的事物,在不同方面“值得”。举个简单的例子:今天晚上你可以去看一场喜剧演员的单人演出,也可以去看职业棒球大赛的第一场比赛。即使你知道应该选棒球赛,也还是会产生轻微的失落感:假如那位喜剧演员只演一晚,你就会错过这个人的演出。事业上的遗憾是这种现象的放大版。如果两家公司同时提供相似的职位,你选择了薪水更高的一方,并不会苦恼,但如果是在面对金融行业和时尚行业两份工作时选了前者,即使确定自己做了正确的选择,也会产生失落感。
这说明遗憾并不意味着有什么做错了。即使结果非常好,对某件事情的遗憾总会出现,而且无法摆脱。遗憾表明你重视很多事物。假如选择了时尚行业,放弃金融行业,你仍然会有相似的遗憾,只不过重点可能不同。要想彻底避免遗憾,就只关注一件事,专注一个评价标准。但这样会让你的生活失去色彩。要记住,这种失落感说明一件好事:你有能力在各行各业发现价值。
失误、不幸、失败
你可能会说,一切都好,但在当下事情进展不顺利的时候会产生另一种悔恨感。失误、不幸和失败该如何处理?每一种职业之路都会出现弯路,有些人会碰到更多坎坷。中年时我们会发现,自己对以往走过的弯路感到悲哀。我的一个朋友放弃音乐去当了企业律师。工作十年,她发现工作无聊得令人绝望。她苦恼的不是想改变现状,而是希望能改变过去。为什么错误地放弃了音乐?这种苦恼该如何应对?
哲学又一次指明了道路。你要区分出“现在对当时的感受”和“当时应该做的事”。事情发展出乎意料的时候,这两者会自然分开。比如说,你做了一笔愚蠢的投资,意外地赚到了钱,那么就不必为自己做了原本不该做的事而懊悔。但就算没有意外,事后你的感受也会转变。道德哲学家德里克·帕菲特(Derek Parfit)提出,如果一位少女在生活不安定时决定怀孕生子,我们会认为这是一个糟糕的决定,导致她要努力抚养孩子,获得的教育减少。然而数年后,她抱着年幼的儿子,心怀感激,很高兴自己当初做了那个客观上是错误的决定。对你现在所爱的人的依恋,可以帮助你接受过去发生的事情。哪怕是坏事,也让你获得了现在的所爱。
那位朋友为放弃音乐而哀叹时,我提醒她,假如当初没有去法学院,就不会遇见后来的丈夫,也不会有女儿。爱可以战胜悔恨感,友情、项目,我们追求的事物带来的满足感亦然。哲学家罗伯特·亚当斯(Robert Adams)写道:“如果我们现在生活得很好,我们就有了……理由,庆幸自己当初没有选择其他道路。其他的生活也许更好,但会与现在的完全不同。”
我们的生活由细节组成,并非抽象。“可能拥有更好的事业”是一个虚无的念想,你可以用“现在的事业很好”这样具体的事实与之对抗。就像对人的依恋一样,对特定细节也会产生依恋——假如你选择了另一种生活,就不会体验到当下的人际关系和成就。我在想自己应该当医生,不该当哲学家,并且开始后悔自己的选择的时候,我忽视了自己工作的细节,忽视了自己工作的价值在各方面的具体呈现——一个学生的进步,一场与同事的收获颇丰的谈话等等。当下生活的细节帮助我们对抗对其他可能的生活的虚无幻想。
这种重新构想自己当前事业的方法有局限性。回顾往昔不一定能帮助你接受每一个错误,遗憾与悔恨可能还是会存在。不过,导致你用局外人眼光审视自己人生的悔恨感可以消除,方法就是沉浸于生活中,关注你珍爱的人、情感关系及活动,这些宝贵的东西都有赖于你现在选择的事业。
对当下感到厌倦
接受无法改变的现实,只是我们在U形曲线下滑时面临的问题的一部分。对我来说,在事业中期感到不安的最深层原因并不是对过去懊悔,而是感到现实无意义。我的工作看似有价值:我能看到教学、研究和写作的意义。然而接踵而至的项目有一种虚无感。做完一件事再做下一件,直到退休为止,这种感觉令人挫败。
做有价值的事情为什么会空虚?第一种解释与“补救价值”(ameliorative value)的概念有关,即解决某个问题,或回应某种需求,即使这种需求你宁愿它不存在。很多工作都是这样。比如调解同事间纠纷,应对产品展示时意外的故障,确保合规等。这类“补救”工作必不可少,带来的满足感却有限,毕竟最好的结果不过就是纠正错误、达到目标或避免出错,没有什么积极的东西,所以干吗要努力做呢?
中年事业危机的一个原因是,你工作中有太多时间用来纠正问题和避免坏结果,而不是去做具有实在价值、让人感到人生有意义的事。解决办法是,腾出时间在工作中或工作以外做一些让你感觉舒服的事情,比如启动一个推迟了几年的好玩的项目,重拾或新培养一项业余爱好。这个建议可能很普通,但很有意义。去跳舞或者集邮,可能不如你的工作重要,但这种实在的活动具有“补救”工作所没有的价值。生活中一定要留出空间享受这一类乐趣。
事业中期的空虚感还有另一种解释,不只是对存在价值的需求。如果以哲学的眼光看待工作项目和我们对项目的投入,不管是要批改的论文、要拿下的交易还是要设计的产品,都会看到结构性的缺陷。项目的目的在于完成。比如我专心写这篇文章,就是关注一个尚未达成的目标,等到我写完的时候,这个目标就会成为过去。满足感总在未来或过去,因此现在令人感到空虚。更糟的是,如果项目对你来说有意义,那么不仅是满足感推迟,对项目的投入本身就会摧毁其意义。努力做项目的过程总会导向或成或败的结果,于是消除了这件事情本身指导你人生的力量。
中年事业危机的一种形式是对项目过度投入,看重下一次、再下一次成功。其实不必要这样。正念冥想现在很流行,看见“活在当下”这样的口号,你可能会翻白眼。我也不是不理解。脱离了佛教“无我”观念的语境,这句话本身的含义并不清晰。但“活在当下”还有一种意义明确、不那么玄的解读。
关键是要分清我们参与的两类活动。项目是目标性(telic,这个词源于希腊语telos,意思是“目的”和“目标”)的活动,其目的在于最终状态,尚未完成。这类活动的目的是其本身的消亡。准备推介材料然后向客户展示,谈生意然后做成这笔交易,策划会议然后举办会议。达到目标可以带来片刻的满足,但紧接着就是下一个项目。
另一类活动是非目标性的(atelic),没有固定的目的。想想“走回家”和“去散步”的区别,还有“哄孩子睡觉”和“养育孩子”的区别。进行非目的性的活动,不会消解其自身,也不会有项目带来的空虚感,因为项目的满足感总在未来或过去,这一类活动则完全实现于当下。
在工作中,以上两种活动我们都有参与。比如你在写HR报告(目标性的活动),也听取同事反馈(非目标性的活动)。多数目标性的活动都有着非目标性的有意义的方面:处理一笔交易是在深化公司增长战略,举办会议是在吸引行业中的利益相关者。于是你可以选择,是关注固定目标,还是看重不断延续的过程。调整自己的方向,不要太以目标为导向,就能消除当下的空虚感,不必改变你正在做的事情及效率。
于是我们又回到诊断的问题。事业中期的不安在什么时候是提醒你的确需要改变,而不是改变心境?也许你在职业上感到不满,是因为工作与才能不匹配,或者因为兴趣改变,抑或发展前景不佳。但你的不满也可能是由于遗憾,由于项目的自我消解,因此找个新工作也解决不了问题。要确定是哪种情况,可以先试试我发现的这些策略。这些方法能否让你接受事业上的限制?如果不能,那就说明可能要换条路。中年时期还不算晚:中年事业危机可以刺激你实现巨大的转变。
但即使实现了事业转向,也别忘了这几项让我自己摆脱不安、重新找回工作乐趣的方法。在事业中期意识到缺憾,这是不可避免的,不要试图忽略。对当下事物的依恋可以抵消对过去的遗憾。要为有存在意义的活动留出空间。要重视过程,不要只盯着项目或成果。
关键词:职场
基兰·赛提亚 | 文
基兰·赛提亚是麻省理工学院语言学和哲学系教授,著有《中年人哲学指南》(Midlife:A Philosophical Guide,暂译,普林斯顿大学出版社2017年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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