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一个孤独的基金经理拿到了投资界的《吃货手册》

你注意到了吗？那些在网上被评到4.9、5.0的高分饭店，正在被年轻人抛弃……

当你看到“年轻人正在抛弃……”这样的标题时，大概率会下意识地认为这又是什么制造焦虑的营销文章，但这一次，年轻人是在解决焦虑。

毕竟，没有什么能比“吃点好的”更能解决焦虑的方法了，如果有，那就是“吃两顿好的”。

最近一年，越来越多的年轻人开始依照在网上流传的一本《吃货手册》上的公式选餐厅——选择美食评分榜单上“3.0~4.0，收录五年以上”的店铺。

为什么？

因为大家已经不相信5.0的真实性了。

这么高的分数，大概率就是商家营销推广的结果，比如，不少顾客会在店家优惠返现手段的诱惑下，打下一个“5星差评”。

而那些3~4的评分，则大概率意味着这家店没有过度营销，他们的分数，就是他们在市场上的真实评价。

顶着这么平庸的网上评分，还能开这么久，一定有这家店的特殊之处！

再加上，高分带来的高预期，低分构筑的低预期，无形之中又拉开了顾客对两种店口味的评价。

如果巴黎银行业的高管们能懂得这个选美食的道理，就不用在21世纪初后悔得直拍大腿了。

20世纪60年代，作为法国兴业银行的年轻投资分析师，让·马利·埃维拉德很苦恼，他的老板告诉他：“选股嘛，很简单的啦，就挑挑那些被纳入指数的大公司的股票就好啦。”

就如最开始我们使用美食评分软件一样，选择按评分排序，从上到下，只看高分榜单中的饭店。埃维拉德的这位老板其实也没错，当时大家都是这么做的——投资时髦的股票！

所以，最开始埃维拉德只能顺从，并获得一般的回报。

后来，他对这类行为做了个比喻——在羊群内感觉要暖和得多。

埃维拉德的转变，始于“邂逅”了格雷厄姆。

如果说投资界有什么美食秘籍，吃货手册，那一定是格雷厄姆的《证券分析》和《聪明的投资者》——“评分3.0~4.0，收录五年以上”，这一寻找冷门美食的秘籍，在投资中亦可使用。

埃维拉德开始去“不髦之地”寻找那些不被大众注意的公司，专投别人不投的公司。

【释义】形容不时髦、不是热点的领域。

“没听说过！”

就这样，埃维拉德只能继续采用老旧的投资策略，用他的话说：“我浪费了15年的大好光阴。”

直到1979年，39岁的埃维拉德被法国母公司派到曼哈顿，管理一家只有1500万美元规模，名不见经传的共同基金“索根国际”——其实，他这就是被母公司边缘化了。

然而，这种感觉对埃维拉德就像是刚进入大学的大学生，虽然只有很少的生活费，但终于脱离了父母的束缚，可以按自己的意志支配财务。

他自由了！

这位39岁的“男大学生”是自由但保守的，他清楚未来是不确定的，因此严守安全边际，在全球范围内去寻找那些价格比他计算出的估值还要至少低30%-40%的股票。借用格雷厄姆的话说，这是一种“不以乐观主义为基础，而以数据计算为基础”的方法。

总之，避开热门股后，埃维拉德在“不髦之地”里的挖掘，赢得了低风险高回报的好名声。《商业周刊》和晨星公司对他赞不绝口，客户也逐渐增多，他甚至有钱聘请了分析师团队，并推出了两只新基金。

故事到这里还是略显平庸，只是目前这样埃维拉德就可以一直成功了吗？作为价值投资者，埃维拉德必不可少的品质又是什么呢？

对，就是“避”不可少！避开热门公司。

【释义】形容主动避开一些事物是不可少的品质。

到1997年时，埃维拉德管理的资产飙升至60亿美元，索根国际连续18年没有经历过巨大损失，一直跑赢大盘，即便是业绩最糟糕的1990年，也只是浮亏了1.3%。

也是在1997年，互联网和电信股的投机热潮来了，从1997年1月到2000年3月，纳斯达克指数上涨了290%。在上一期【朋克金融学】中，我们见识到了邓普顿是如何在这场科技泡沫中大赚一笔的。

对普通人来说，邓普顿做空的方法具有较大风险，而埃维拉德则选择了一种极端却更保守的策略——根本不持有任何科技公司的股票，完全避开。

有一种观点说“世界最大的过错就是错过”，用几个例子让我们看看埃维拉德错过了什么：

theGlobe.com，一家上市于1998年的社交媒体网站，上市首日股价飙升606%（但2001年退市时，股价跌至不足1美元）。

eToys，一家1999年上市的电子玩具公司，5月以20美元/股上市，10月时股价达到84美元（但18个月后随即破产）。

Cisco Systems，一家网络公司，市值在不到500天时间里从1000亿美元飙升到5000亿美元（泡沫破灭后股价暴跌86%）。

……

从飙升到狂跌，埃维拉德的错过还是过错吗？

但是，完全偏离市场的投资热点是需要勇气的，尤其是作为基金经理，如果判断错了，埃维拉德很可能为此丢失职业生涯。一种在基金经理立场上更保险的做法是——少持有一些，而不是完全避开，虽然无法获得较高回报，但在面子上，有一个说得过去的解释。

顽强坚韧，是对埃维拉德性格的最好描述，选择了完全避开，也就选择了吃苦的准备。

1998年，纳斯达克指数上涨39.6%，摩根士丹利资本国际指数上涨24.3%，埃维拉德的索根国际浮亏0.3%。

1999年，索根国际收益19.6%，相对的，纳斯达克指数上涨了85.6%，也是个很差的成绩。

埃维拉德回忆，一年后股东们不高兴了，两年后股东们很生气了，三年后股东们弃他而去了。不到3年的时间，索根国际失去了70%的股东，资产从60多亿美元缩减为20亿美元。

再之后，法国兴业银行的老板们不高兴了——埃维拉德，你走吧。

1999年10月，埃维拉德的基金被卖给了一家小型投资银行（埃维拉德拥有该基金19.9%的股份），2000年1月交易完成。

站在现在回看2000年1月这个时间节点，此时的法国兴业已经卷起裤腿，露出洁白的大腿，一只手高高举起来了。

两个月后，3月10日，随着科技股泡沫破灭，法国兴业的手高高落下，后悔得直拍大腿。市场一片哀嚎下，埃维拉德完美避过危机。

2000年，埃维拉德的低价股票投资组合表现出色，跑赢纳斯达克49个百分点，2001年跑赢31个百分点，2002年跑赢42个百分点。晨星公司评选他为2001年度国际股票基金经理，基于他“卓越的长期业绩”、对股东最大利益的维护以及“敢于偏离共识的勇气”，2003年晨星公司授予他终身成就奖。

离开法国兴业后，埃维拉德将自己的基金更名为第一鹰全球基金（First Eagle Global Fund），随着出色的业绩，大量资金涌入，他管理的资产增加到1000亿美元左右。

- 什么？！我也忠义你！

2008年，埃维拉德从基金经理的岗位退休，转而担任第一鹰资本的高级顾问，比他年轻近30岁，当时39岁的澳大利亚人马修·麦克伦南（Matthew McLennan）接替了埃维拉德的工作。

上面的对话不写实，但完美反映了两人初次见面时的惺惺相惜。

埃维拉德说自己几十年来能取得这样的成绩，主要还是“避不可少”原则，80年代末不持有日本股，90年代末不持有科技股，2000-2008年间，不持有任何金融股，这让他在30年里避开了3次灾难。

麦克伦南在高盛（Goldman Sachs）管理全球投资组合的经历中，也如埃维拉德一样，拒绝无安全边际的投资狂潮。

“让他感到欣慰的是，我没有随波逐流，没有卷入热潮。当你这么做时，你会感到孤独……所以我们惺惺相惜。”麦克伦南如此评价埃维拉德。

事实上，麦克伦南接手埃维拉德工作的时间点并不理想，恰巧在2008年雷曼兄弟倒闭的前一周，是全球金融体系开始崩溃的前夜。

未来是如此的“不确定”，基于两人的相同观念，麦克伦南避过了那次危机，他引用古罗马哲学家塞涅卡的话解释：“如果一个人不知道自己要驶向哪个港口，那么哪个方向都不是顺风。”

他有明确的投资目标——“我们的目标不是快速致富，而是根据现实条件创造价值。”

这是一个比跑赢市场更为明智的目标。对于像2010年的巴西股市、2017年的社交媒体公司之类，大多数投资者喜欢去寻找的“主题增长”的“热口袋”，麦克伦南认为，人们的高预期会推动这些股价继续上涨，导致股价虚高，高增长的部分最终会引发激烈的竞争。用埃隆·马斯克的话说：“成功本身就携带着失败的种子。”

最受热捧的资产往往没有安全边际，所以，麦克伦南的投资组合里，排除了所有可能加重脆弱性的公司。他从投资“避不可少”的秘诀里，引申出了一个新“避”，即“避免衰退公司”，不去投资“采用了极易受技术变革影响的商业模式的公司”。

整体上，麦克伦南是比较悲观的，他用科学的理论类比，说到：“我相信一切都在走向衰落，想想进化论，曾经存在过的99%的物种都已灭绝了，企业也不例外。”所以与大多数投资者喜欢持有增长前景良好的公司股票不同，他选择避免衰退的、有生存韧性的公司。

有几个例子：

有一家叫发那科（FANUC Corp）的日本公司，它是全球领先的机器人产品服务商。麦克伦南说，无论在美国买什么车，车的喷漆都有可能是发那科公司的机器人完成的，公司拥有忠诚的客户群。同时，制造业自动化的趋势对这家公司有益，它绝不是技术变革的“受害者”。最重要的是，“持续生存”是公司明确谈到的，优先考虑的事项。

高露洁也是麦克伦南特别喜欢的公司，自19世纪70年代以来，高露洁一直销售的牙膏至今还控制着全球40%以上的市场，即便在经济动荡年代，也依然具有极大的抗颠覆性。在目前的市场中，高露洁看上去是如此“平凡”，麦克伦南用“平凡的稀缺性”来形容它，因为它的商业模式很难被复制，“稀以为长”，适合长期投资。

【释义】形容具有平凡稀缺性的公司适合长期投资。

类似的，还有2020年3月股市暴跌的时候麦克伦南增持了日本星崎集团的股份，它平凡但经营持久，他称该公司为“餐厅制冰机的世界领导者”，餐馆可能倒闭，但所有餐馆都需要设备。

平均而言，麦克伦南持有股票的时间长达10年，为了以低价买入优质股，他甚至非常乐意等待5年或10年。

“只靠保守是不够的，你还要愿意在别人觉得最不合适时出手”、“有意识地抵制一切助长脆弱性的因素”麦克伦南的这些投资理念与埃维拉德如出一辙。

麦克伦南用小时候母亲打理花园的情景形容他投资的过程。花园总是存在这样那样的问题，干燥的天气、枯萎的藤蔓、虫害等等，麦克伦南当时只觉得厌烦，但在他母亲30年的精心打理下，随着时间推移，花园逐渐展现了美貌。

取得好结果需要时间，在埃维拉德和麦克伦南的精心打理下，自1979年以来，第一鹰全球基金的年平均收益率为12.46%，同期摩根士丹利资本国际指数（MSCI）收益率则为9.35%，在复利效应之下，大幅跑赢市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