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职」寺庙,治愈了我的精神内耗
文、图、视频 | 吕萌
剪辑 | 沙子涵
编辑 | 毛翊君
●苗柠昕在大雄宝殿里插花。
不忙的时候,我就在大殿角落看香客。有个女人带儿子来拜佛,孩子看起来十多岁,可能智力发育不良,一直用手挂在妈妈身上乱跳。他们临走前,我给了一个供果,也不知道说什么,就祝他们吉祥如意。
我在反思,这几年陪孩子太少,基本都是父母在山东老家带。儿子两岁时,我就把他放在那边,上小学才接回天津。地域变化、幼升小衔接,尤其家庭的不稳定,都让他挺有压力的,出现一些逆反。
一年级时,有次早晨他不愿意起床,起来后又情绪不好,我催他收拾书包,他因为找不到袜子和衣服发脾气,时间就耽误了。我火也上来了,踢了他一脚。我们经常为这些小事闹得不可开交。当时感到很无助,进寺院后,我在调整情绪。看到那个女人带着那样的小孩子,觉得自己已经很幸福了。
●苗柠昕在大雄宝殿前整理供果。
我就在天津上的大学,学财会——我爸干过会计,觉得这是比较好的技术专业,饿不死,越老越吃香。毕业后,我进了这里一家银行工作,内容不是特别对口,又挺重复。那时年轻,不想看领导眼色,心高气傲,疫情第一年辞职了。在那之前,还离了婚。
后来做了保险工作,也和朋友合伙办教育机构,接着碰上双减。没了工作,又再婚,就做了很长一段时间全职妈妈。孩子每天上学后,我就跟个空心人一样,没有价值感,很焦虑,开始掉头发。也试过报学习班,心理学、易经这些的,搞了一堆事情,整得挺忙,来麻痹自己。
●晚课后,僧人陆续离开大殿。
去年4月,我去了一趟潮音寺。地藏殿的师兄很和善,我就问了一句,你们这能当义工吗?她说可以啊,你今天有空吗?师兄也是个女义工,早去的义工我们就称为师兄。我第二天就过去了,主要是拖地扫地、擦桌子、诵经、过斋。后来转了长期,觉得这样有补助,虽然钱不多,但至少能让我从无助的状态里摆脱出来。
我每天8点准时到岗,写文案,有时候也会采购些办公用品,还管理寺庙主殿的卫生和秩序,看管法事活动。这里离我家10公里,下午4点半下班,再开车去接孩子。
●做完寺院编辑部工作,苗柠昕回到殿里。
起初家里以为我要遁入空门,我解释了很久。之前过年回老家,亲戚就会说我离婚这这那那的话。父母都在体制内,完全不能理解我的生活。我爸总说,“人生不能归零,你总归零。”我妈又容易钻牛角尖,特别焦虑。每次过年,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事,他俩基本都得干上一架。我心里也脆弱,一直都想逃离。
今年我就在寺院里过的年。进来这段时间,感觉时间在变慢。庙旁有一块小菜地,种油麦菜、卷心菜,等到成熟了就送到斋堂里。夏天每周我都会去三、四次,帮忙浇水,是我爱去的地方之一。这里一草一木都很疗愈我。
以前做了很多计划。在银行时,每年我都是优秀员工,一想做到头就是科长,不甘心。去保险公司后,我就想一定拿下新人奖,一定要在一年里搞到30万。转做教育,又计划一年之内开几个校区,细化得都可好了——两年之后升校长,负责一片校区,结果干了两年经营不下去了。
最后都是没什么用的事,然后搞得自己很焦虑,很累。现在,我想至少我从一个家庭主妇变成了每天有工作的人,已经很好了,以后要去做什么也不去打算。最近我发了个朋友圈,说“以前是为了证明自己,现在的我成为自己。”
●在拍摄寺庙外景的侯屹。
寺庙天王殿前的长椅,是我最喜欢的地方,每次做义工不忙时,我就坐在那里。长椅对面就是大雄宝殿,可以看到来来往往的香客,也有来遛弯的老人,还有旅游的情侣,感觉自己在另一个世界。
以前在互联网大厂,我需要和各种人打交道,在不同场合左右逢源。非常疲惫,不想说的话也得说。现在不一样了,在寺院里能放空自己,没有KPI的考核,走出情绪内耗。菩萨不管香客去和他求什么,他都给你比个“ok”的手势。
●清晨,在大殿前的香客。
去年4月,我结束了8年北漂。那段时间,我在一家大公关公司做过企策,在教育行业做过品牌策划,最后去了互联网大厂,其实事业一直属于上升状态。我记得当时一直在思考自己应该成为什么样的人,过怎样的生活,设定了3年、5年和10年的目标。可市场在不断变化,我心态也不断变化。
在互联网公司,我负责内部的活动策划,经常马上到项目结点了,领导又要开会,导致我们重做方案,重复性工作特别多,白天开会晚上加班,每天身心俱疲。同事关系也很紧张,部门会定期匿名写对同事的评价,要说缺点,为了完成这个任务只能写。领导再单独找每个人聊天,说别人怎么评价你的。总在接受这些负能量,没有成就感。
●寺院里的鸽子。
记得一天下班,我妈打来电话,告诉我爸爸生了病,现在已经快好了。事实上,是爸爸不想让我知道。那时候我就在公司大楼下面,一个人哭出来,旁边的人都在下班,我就找个地方躲着。
我开始反思,这么多年我到底为了什么?工作没让我快乐,也照顾不到父母,为什么还要留在这儿?我发现自己被困在围城里,一直做一个螺丝钉,以后想在北京立足的话,买套房还得榨干整个家庭。没有户口,生活上也会面临各种不方便。
前年10月离职后,我给了自己半年缓冲期。从韩国回来,落在天津机场,忽然有了在这里定居的想法。我户口之前转在这边,因为比较喜欢海边城市,当时下飞机就租了房子。
●去往大雄宝殿的香客。
我住得离寺庙很近,经常走路过来。有次碰巧路过编辑部门口,上面挂了个小牌子,招摄影一类的,我就加了客服微信。我妈以为我要出家,急得跟我说,你生了孩子再去,你爱干嘛我不管你。
我做的是短期义工,时间上比较自由,主要是给寺庙拍摄照片。当时的初衷,一个是体验寺庙生活,第二个是觉得自己造孽太深——之前脾气特别不好,工作时骂哭过别人,需要一个让自己平和下来的环境,可能这样会有福报。
“入职”后我贼兴奋,第二天一大早就过来了,飞着无人机拍下我到达山门的全过程,还拍了义工日常。后来这条视频上了微博热搜,收到很多私信,问我怎么报名义工。不少年轻人会说,自己在考研、考公或者工作上面临焦虑,想去寺庙缓解心情,再有一类就是离婚的。
●侯屹在护法殿外拍照。
在寺庙的这段时间,也有很多人向我倾诉,不知道如何面对生活。一个学生说最近考研压力很大,也不知道未来出路在哪儿,看到我这样生活挺羡慕。去年跨年,我也带前同事来逛了一圈,大家遇到的难题都一样——工资涨不上去,然后恋爱谈不了。
对生活的焦虑感肯定还会在的,平时我会接一些旅行的商单,收入和之前上班也基本持平。未来我还是要回归现实,想买套房,结婚生子。
●在观音殿里做义工的朱思琦。
我在天津一所职业技术学院修传播与策划,原以为这专业很好找工作,但去年开始投实习简历,专业相关的和其他领域的岗位都投了,半年没有得到回复,挺焦虑的。室友都在为职业选择担忧,有人给家里打电话时,父母要求她考公务员,压力很大,聊着聊着就哭了。
我们有个校企合作项目,是影视后期公司。当时我想着试一试,工作内容包括抠绿布、处理古装剧中的头套和假发上的印记,去除一些穿帮镜头。要一帧一帧地处理,按帧数付钱,做满两分钟是3000多块,而实习期间的工资只有1000多。就像机器一样,每天都在做同样的活。
为了赶工期,通宵加班很正常。有一天晚上,我接到一个古装剧项目,必须要把所有的工作处理完,然后发给上级审核。等待反馈至少要半个多小时,然后我又得重新调整整个场景,有时候要连续改动好几帧,一次改动就得花上一个多小时。
比如处理头发,想要让它看起来更真实一些,但由于它们和绿布的关系复杂,一些绿布全是带褶皱的,弄起来比较困难,容易失真。单这一项就能耗费很久。为了安慰自己,我会想着,又能提前看到哪个明星演了哪个电视剧的新片段之类的,试着积极点。
●朱思琦在整理福堂里的供烛。
在那里实习的同学都感觉,像是被“割韭菜”一样,总在想为什么要做这项工作。但如果不做这个,也找不到其他地方去。我挺珍惜这个机会的,每个月处理的视频也能达标,本来打算正式留下,但后来公司连实习的工资都发不出来了。
离职后的一个周末,听说寺院需要义工,决定试一试。我妈妈信佛教,之前我也对佛学了解过一些。我面试了长期义工,每个月有2000块实习补助。每天我会遇到各种各样的人,在文殊殿见过很多家长来给孩子求学业,有人跪下祈求时流泪,大多数都面临着生老病死、婚姻和工作等问题。
●在观音殿的香客。
但这里不是像网上看到的那样佛系,我每天就像正常上班一样,早上8:30来,晚上4:30下班。因为我的专业特长被安排到了编辑部,有的时候还要去做执殿义工,属于哪里需要我,我就去哪里,也挺忙的。
我以前比较木讷,不爱说话,现在改善很多。师兄们会教我为人处事,有的引用佛经安慰我,有的在这里工作两年,会去别的寺庙游历,回来就给我讲一些禅学小故事,有时候我觉得天灵盖被打开了。
●打扫观音殿的朱思琦。
我也会在不忙的时候看一看经文,觉得修的是自己的心,而不是求佛保佑。现在已经做了两个月,每天都规律地吃饭工作,没有太大的喜怒哀乐,缓解了我前的毕业焦虑。如果实习结束后能留下来,我打算一直在这里做下去。
版权声明:本文所有内容著作权归属极昼工作室,未经书面许可,不得转载、摘编或以其他形式使用,另有声明除外。
微信扫码关注该文公众号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