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晓波：为什么我偏爱厦门

 整理 / 子晨 

在中国的诸多城市里，除了我的家乡杭州，我跟厦门的渊源算是很深的——1989年我第一次到厦门，后来当记者跑经济线又到厦门，第一次接触了闽商；2019年、2020年，我连续两年将年终秀放在厦门。过去数年间，我曾多次到厦门的企业、工厂调研，在那里，我收获了一批优秀的企业家朋友。

疫情过后的2023年，我的年终秀虽然不在厦门，但那里的朋友依然记挂着我，他们让我谈谈我眼中的厦门。

厦门的面积不大，1700多平方公里，大约就杭州面积的十分之一左右。她的“咖位”却不低，是副省级城市，中国首批设立的四大经济特区之一，还是东南沿海重要的中心城市。

厦门国际邮轮母港

当年的海防前线，历经四十多年发展，这座城市的风、声音和画面，逐渐幻化成为中国城市在现代化语境下的一种投影。

我对厦门的记忆是从茶开始。我第一次去厦门就住在鼓浪屿，晚上琴声、海浪声伴我入梦。当我随意走进一条古老的小巷子，所有人都说着一种我听不懂的语言，而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茶水香气——我想，这就是厦门的味道。

厦门人喝的普遍都是功夫茶，本地人管喝茶叫“瓴嘚”。他们用一把小小的茶壶，把世味煮成茶，泡一回，巡一圈，乌龙茶汤在舌尖轻轻一过，漫漫长日便在茶香中、在与好友的闲谈下棋听曲儿中闲适度过。

喝功夫茶的人们

被商业激烈改变的城市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厦门是一座特别好的中国城市。

易中天曾对中国城市有一个经典的比喻：北京是老大，是一个家庭的主心骨，拿主意的；上海是老二，能赚钱的；而广州是老三，闯新路的，是近代革命与改革的起源地；而厦门是中国的“娇女”，她“一面偎依在妈妈的怀抱里，一面伸出两只小脚丫去戏水”，“祖国母亲甚至不忍心让她挑起过重的担子，却又从来不曾冷落过她”。

厦门给我的感觉比较轻松。有些城市我会为了工作而去，有些城市我会为了度假而去，而厦门是为数不多我为了工作和度假都会去的城市。厦门很宜居宜游，甚至是12月底我们办年终秀的时候，天气仍然很舒服，一年365天都适合旅游，值得慢慢游、慢慢品。

我喜欢那里的海岸线。我走过国内国外很多城市，厦门的海岸线，在我看来能排得上全球前十。有时候，到海边走一走，时间就慢下来了。

厦门的海岸线

但这种慢是相对的——厦门同时也是一个被商业改变得特别激烈的城市。

厦门有3家国有企业跻身2023年《财富》世界500强榜单，分别是建发集团、厦门国贸、厦门象屿。其中，建发集团排名最靠前，位列第69位。我经常说，中国所有的城市里，有一家世界500强就很了不起了，但厦门有3家。

厦门有许多不为人所熟知的优秀企业家。如果你走进厦门观音山的CBD，那里排列整齐的一栋栋楼，每一栋楼都有着各自的传奇故事。

许多福建本地知名的企业会选择将运营总部或营销中心放在厦门，譬如安踏、特步、九牧王、华祥苑等等。我也和这些企业的创始人有过接触，我们年纪都差不多，他们大多出生于上世纪60年代或者70年代，从一穷二白的基础上出发，背着工厂生产的运动鞋、茶叶等到处叫卖，就像是地瓜的藤蔓一样放肆生长，商业版图不断扩大。

厦门观音山商务区

资深“网红”应有的城市定力

与杭州一样，很多人提到厦门，都会说，这是一座“网红城市”。成为“网红”的重要原因之一，是她的美丽。当然，一座城市的发展，光有“颜值”是不够的。从厦门朋友身上，我感受到厦门也有自己的“焦虑”，这是当下许多中国城市都有的心态。

“焦虑”来自“网红”本身。包括厦门在内的一些网红城市会把自己和任何一座突然火爆的新兴“网红城市”做比较。从长沙，到淄博，再到哈尔滨，每一次其他城市爆火，总有人提出疑问：我们城市是否已经过气了？

很多时候，问题的提出比答案本身更有价值。

我当然认为，并非所有的城市都具有天然成为“网红”的特质，也不是所有的城市都需要依靠“追风”来抵消自己的焦虑——城市需要有自己的“定力”。

就拿厦门来说，她有自己的特色产业，厦门的产业转型也在加快，更重要的是，我的许多厦门朋友都告诉我，他们生活在厦门很安心。这一点，从厦门的教育、医疗等方面的投入可以看出来：这里有全国闻名的厦门大学，她的学术水平和颜值一样出众，我的母校复旦大学就有三所附属医院与厦门合作开设了医院，我还去参观过建发弘爱医院，那就是未来中国的标本型医院啊。

或许，对于像厦门、杭州这样的城市而言，应该是到了告别“唯GDP论”的时候了。

我觉得任何一座城市，比较重要的一件事情，其实不是我们看到的冰冷的GDP，而是你在街头问一个人，他可能是一位老人，也可能是年轻人，早上起来有没有地方跑步，有没有人陪你喝茶，堵车是不是很严重。这在厦门、在杭州是可以实现的。生活可能特别具体，比如在居住上、教育上、医疗上过得体面，如果在具体的意义上讲，厦门是一座特别好的城市。

我觉得各城市之间比拼，应该回到老百姓的幸福感身上。像哈尔滨、淄博的爆火，政府不一定赚了很多钱，但是老百姓很高兴，整座城市的面貌、精气神都发生了变化。所以某种意义上讲，老百姓资产负债表比GDP更重要。

厦门不应该成为“追风”的城市，我一直认为，在中国的城市里，厦门一直都是一位“优等生”。她的各方面都比较全面。

厦门中山路步行街

要做大“自己家”的优秀企业

我认为支撑厦门城市定力的另一个原因，是这里原本就生长着一批优秀的企业。

目前，厦门市境内上市公司数量67家，位列福建全省第一。有人预计，今年厦门会有多家企业冲刺IPO。

我接触过许多厦门的企业家，他们绝大多数都在勤勤恳恳地埋头工作，努力想着把自己的企业做大做强，像一个农民一样期待能有一个好收成。

华祥苑是国内茶行业的代表企业之一。我在这家企业调研时得知，截至2023年7月，华祥苑全国门店总数已突破3600家，成为全国门店数量最多的茶品牌。同时，他们还通过搭载单品类高价值产品国缤茶，打造成为“茶中茅台”，并走向国际化。

我在写《茅台传》的时候，就问过他们一个问题：都说“茶酒不分家”，人家茅台一年能做超过1000亿的营业额，2万亿的市值。但像你们这样的茶行业头部企业，一年销售额最多也就20多亿。而在这背后，还有一片巨大的“蓝海”——只要努力，一年做到100亿并不是问题。

华祥苑只是一个厦门优秀企业的案例。我想表达的是，在厦门这块土地上，一直“生长”着许多优秀的且在各行业表现突出的企业，如金牌厨柜、奥佳华、文创品牌“苏小糖”，以及诸多国有企业，它们都是厦门这座城市的宝贵财富。

现在很多城市都在忙着“向外求”，忙着把外面的企业引进到自己城市来，厦门也有不少招商引资的动作。当然，扩大开放、招商引资是必要的，但盘活做大做强家里的“优等生”同样重要。厦门还应该通过各种方式辅助他们更好地成长、发展，让他们成为行业内的冠军，打造成国内甚至国际知名的企业。这样，厦门的经济也就跟着起来了。

一百年后厦门依然是优等生

从全国范围看，通过造节走红的城市越来越多：从“火”了20年的江苏盱眙“中国盱眙国际龙虾节”，到近期走红的宁波“香橙音乐节”，不同城市通过“造节”走红，给全国打了样：只要“造节”有道，大家都有“出圈”的机会。

厦门马拉松

现在的厦门，要考虑的是，在持续造节、造赛、造展的基础上，如何将这些节、赛、展进行更大程度的延展。比如厦门马拉松，通常只有半天或者一天的时间就结束。但运营者需要提前策划，为这场赛事营造话题，让参赛者通过这项活动，在厦门多待两三天——只要多待12小时就会产生新的收入。

说到底，厦门依旧是一座年轻而富有活力的城市，她有过“试错”的机会，也抓住了许多其他城市可望而不可及的发展机遇。

我始终相信，一个城市的发展，要在更长的时间维度中去观察。今天的厦门，毫无疑问是中国城市中的优等生，再过100年，她依然还会是“优等生”。她要做的，只是保持发展的定力。对于这座城市的未来，我一直相信，她依然有更多的想象空间。

注：本文由子晨根据2024年1月12日吴晓波老师采访口述内容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