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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晓波:重读《野草》

吴晓波:重读《野草》

5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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倘使我还得偷生在不明不暗的这‘虚妄’中,我就还要寻求那逝去的悲凉缥缈的青春。

文 / 吴晓波(微信公众号:吴晓波频道)


那天,我去看你,不是人们常去的宫门口二条19号,而是砖塔胡同。

你是1923年8月搬到这里的,那时,你跟二弟吵了很凶的架,从此兄弟分家失和,至死都未和解。你在这里住了九个多月,应该是心情最为恶劣的时候。下一年的暮春,就搬走了。在这里,你写出了《祝福》和祥林嫂。


我去的时候,是2023年北京初秋的冷夜,天空下着细针般的小雨,我没带伞,还好穿着一件帽衫。你的故居在胡同的尽头,被一堵水泥墙挡住了,拆得只剩下一个门头,应该是正在维修重建。


我什么也没遇见,张着脖子往里面张望了几眼,在墙角下抽了半根烟,就走了。你应该也不知道。


现在写这篇小文章的时候,才突然意识到,我去的那个时候,距离你灰溜溜地搬到那里,竟刚好过了整整一百年。





你很早就进入了我的知识世界。


你是我母亲的老乡。我在绍兴水乡曾经生活过两年,那是初中,你的文章出现在了我的语文课本里。春游的时候,老师就带队去了三味书屋。那里,空空的有几张桌子,我们逛了一圈就跑出来了。你的东西太拗口了,跟我的少年无关,只是考试卷上的难点。

后来就一再的遇见你,高中、大学以及后来的读写生涯。我能说句实话吗?其实,在很多的年里,我是不喜欢你的。


不喜欢的原因,似乎还挺多的。在文字上,民国作家里,我更喜欢沈从文的清淡和冯至的含蓄,以及张爱玲式的都市委婉。相比之下,你的文字过于干烈,缺乏灵动和从容。北京时期的小说,冷漠而隐晦,上海时期的杂文,刻薄而尖利。我在文字的修炼上,似乎从你那里没有学到过什么。


在交友上,我也觉得你不是可以学习的榜样,你的朋友圈很小,几个知心长久的,都在智力和声望上与你不能匹配,甚至有些人摆明了是在利用你。而一些我喜欢的学者,要么跟你吵过架,要么就互相不对眼。其实你识人的眼光,似乎也不太高明。


再就是你的个性,睚眦必报,活得像一个刺猬,临到死了,还留下一句“一个也不宽恕”。这样的身心,很难说是健康的。




那么,是从什么时候起,我突然开始接近你了呢?应该就是这两三年吧。


我重读你的《野草》。



也很奇怪,年轻的时候,这本小册子跟《朝花夕拾》似乎是一起读过的,当时并不觉得有什么打动。可是,近年读来,却有别一样的、渗入肌肤般的共鸣。这样的体验,以前只在读尼采、陀思妥耶夫斯基和布罗茨基的时候遇到过。而且,你还跟他们有不一样。


写《野草》是在1924年到1926年,就是你搬离了砖塔胡同之后的那两年,以及开始跟学生许广平展开地下恋情的初期。在这些文章里,你讨论最多的是“做梦”和“死亡”。


那都是一些很奇怪的场景和自言自语。


你总是梦见自己在做梦,梦见与魔鬼对话,土狗在背后嘲笑你;梦见自己在冰山间奔驰,死火将你包围;你看见两个相爱的人裸着全身持刃对立,拥抱而同时互相杀戮。


就在写《野草》的1925年3月,你给学生、后来的妻子许广平写信说:“我的作品,太黑暗了。因为我常觉得惟‘黑暗与虚无’乃是‘实有’,却偏要向这些做绝望的抗战。”


在写了这封信的三个月后,你写《墓碣文》。你又做梦了,梦见自己正和墓碣对立,“有一游魂,化为长蛇,口有毒牙,不以噬人,自噬其身,终以陨颠。”


“我就要离开,而死尸已在坟中坐起,口唇不动,然而说——‘待我成尘时,你将见我的微笑。’





你动笔写《野草》的时候,四十三岁,已经是一个名满天下的小说家。不过,你并不在京城文人圈的主流,在政府和学校的职位也不高,你跟同样才华横溢的弟弟绝交,刚刚开始偷食恋爱的禁果,却不得不小心翼翼。


我重读《野草》的这些年,已年过五十,白发间生,雄心阑珊。大概只有经历过了岁月折磨和摧残的人,才能够在那些黑色的文字背后,读出你的不甘和倔强。


你写这些文字的时候,咬牙切齿,拼尽了全力,词汇与词汇之间筋骨紧凑,几乎没有赘肉。这绝对是盛年的精血之作。


我读得出来,你对希望的态度是羞涩的,像一支被藏在黑箱里的蜡烛。它从未被点着,却一直在那里。


你对人生的看法是向死而生般的积极。你不惮于挑战一切和一切的挑战,却迟疑于前行的孤独,沮丧于自己的懦弱和彷徨。所以你说,“用这希望的盾,抗拒那空虚中的暗夜的袭来,虽然盾后面也依然是空虚的暗夜。”


对于“希望”,你专门写了一文,其中,不小心地泄露出极其温情的一面:“倘使我还得偷生在不明不暗的这‘虚妄’中,我就还要寻求那逝去的悲凉缥缈的青春。”


其实啊,你是一个特别温暖的人,温暖得像一团沉默而四处突围的地火。


其实啊,你很爱这个世界的,你很爱活着,但可惜的是,你不是一个善于沟通的人,也不会跟人亲近。于是,你用黑色的冰刀和短剑,构筑了一个看上去森森然的世界,就如同《野草》里的文字一样,做梦、死亡、复仇、魔鬼、“失掉的好地狱”。





我说我开始“接近”你,并不是“亲近”或“喜欢”。


像你这样的人,不是用来喜欢的,而是遇见、对峙和直视。


我跟你在《野草》中的共鸣,很直接,也很低沉,这既如你所愿,也如我所愿。如同那天去冷僻的砖塔胡同看你,明知是遇不见的,其实比遇见还更合适一些。


我要特别感谢,在这般的年纪和这样的时代,与你重逢。如同一个冲杀到穷途末路的战士,在山穷水尽处,蓦然眺望到一团不死的地火。你让我重新理解“虚妄”的意义。你是那个把利刃亲手刺进自己胸膛的人,我们万不能及,却因为有你和你的文字,令百年后的人们稍有勇气。“我爱这些流血和隐痛的魂灵,因为他使我觉得是在人间,是在人间活着。”


今天我写这样的文字,是不应该用以发布的。它应该带去寂寥而倒塌的砖塔胡同,在那个阴冷的秋夜,当成纸烧给你。


纸灰飞上半天,飞翔于路灯下、槐树间,让你看到,然后落入泥土,沉默一个季节,待到来年的春天,开成野草。


新年快乐,鲁迅先生。




本篇作者 吴晓波 | 责任编辑 何梦飞
主编 | 何梦飞 图源 | VC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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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吴晓波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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